"我陪太太在倫敦住餅半年,幾乎自殺,天天下雨,不見天日,每日三時天黑,整晚逼著大家陪她做三千塊拼圖游戲,我忍不住要辭職。"
半晌清流說︰"是該讓她結婚的。"
"結了婚,那小白臉還如何有好臉色。"
老程瞪眼,"這是什麼話?"
珊瑚立刻噤聲。
電話鈴響,老程去听了回來說︰"唐小姐電話。"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驚又喜,"你怎麼找得到這里?"
"要找一個人,總會找得到。"
清流長長嘆口氣,"又累苦,想回家鄉。"
任天生笑出來,"很多人羨慕你還來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輕輕說了幾句近況。
"原來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駛往君士坦丁堡。"
"啊,阿歷山大大帝的家鄉。"
"你對歷史有點認識。"
"船上諸事平安?"
"若干客人預備上岸乘坐東方號快車返回巴黎。"
"多會享受。"
他忽然說︰"清流,極之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們認識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載。"
"清流,我有話說。"
"請講。"
"我鄭重向你求婚。"
拿著電話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響。
"我可以給你一個舒適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說下去。
"我打算轉往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準時回家吃晚餐,盡力做一個好丈夫。"
清流輕輕的笑,輕輕落下淚來。
"我們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聲。
"你可是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清流終于答是。
"兩天後我再找你。"
他把時間拿捏得很準,四十八小時已經足夠。
也許,命運安排她跟劉太太乘不羈的風,就是為著替可憐的她安排一個家。
溫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準時回來,將來,還可以養兒育女……
清流看著天花板,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機會嗎。
珊瑚過來,看她一眼,說道︰"還未是時候。"
第六章
清流一怔,"你說什麼?"
她笑笑,"水晶燈纓絡上雖然有塵,但是暫時還不需抹。"
"你不是說這個。"
"是嗎,你以為我在說別的事?"
"你覺得我該找個歸宿嗎?"
珊瑚坐下來,"還不是時間,才廿一二歲,可會甘心長遠打理家務,刻苦耐勞,永不抱怨?一個家除出準時回家的男主人以外,總得還有其它吧。"
清流吃驚,"連你都那樣說。"
忽爾听得一聲嘆息。
原來是老程先生,他說︰"錯過了碼頭,就得像我這樣,終身孤苦了。"
珊瑚沒好氣,"你也來發表意見,叫清流何去何從?"
老程攤攤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沒有選擇。"
"咦,怎麼說?"
"我只想找個棲身之所。"
"別說得這樣淒涼。"
"我幾乎已經決定了。"
"那對任天生不公平。"
"不會的,"清流微笑,"他也會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氣,"那你步劉太太後塵。"
"噓,劉太太所獲驚人,富可敵國。"
"談論東家,聲音小一點。"
老式電梯軋軋聲上來,清流去拉開大門觀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來了。
原來是雜貨店替鄰居送食物來,除了水果與酒,還有一整條鮭魚,全放在紙盒內,魚眼瞪老大,使清流別轉了頭。
樓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門出口,用鐵閘攔住。
不見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內。
老程告訴她︰"太太說,明日叫你們一起上船。"
清流點點頭。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來,準備行李轉飛機上船。
在飛機上劉太太吵鬧不休,用杯碟擲向侍應生。
氨飛機師出來同清流鐵青面孔說︰"請你控制令祖母,這是一輛美國飛機,襲擊服務人員屬刑事案件,聯邦密探會在飛機場等候你們。"
清流無奈,喂劉太太服藥。
她嫌苦,一口水直噴到清流臉上。
鄰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難服侍。"
清流不出聲,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親也不會那樣老。
劉太太終于靜下來,清流到衛生間清理臉容。
她看進鏡子里去,已經決定答應任天生了。
她嘆口氣,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劉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問珊瑚︰"上了岸,你有什麼打算?"
"準備辭職,薄有節蓄,想開一個小店,做點生意。"
"劉太太少得了你嗎?"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麼生意?"
"衣物干洗店。"
這是好主意。
珊瑚說︰"不必擔心存貨滯銷,貨色過時腐壞,貨源出問題,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幾架先進機器,服務誠實可靠即行。"
"知會了劉太太沒有?"
"我會早一個月通知她。"
"幸虧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沒告訴你嗎?"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點巧。"
"劉太太沒人照顧——"
"那麼,你留下來好了。"
"別取笑我。"
"放心,老程會替她找到應當人選才走。"
清流累得說不出話來,閉上眼楮。
听到劉太太發出夢囈,沒有叫名字,也沒有具體句子,只是一種痛苦掙扎之聲。
她夢見了什麼?
是過去出賣自我的歲月嗎,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夠能力收買一切的自己?
侍應生過來說︰"已準備好輪椅,飛機即將抵達。"
清流點點頭。
"華人真孝順祖父母。"
清流忽然說︰"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親?"
"我只是她的秘書。"
"天,那是什麼樣的工作。"
人家吃驚地掩著嘴走開。
真是,為了生活,有個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當初挑中她來做這份工作,也是因為她背境奇突,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緣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給劉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碼頭,老遠就看見不羈的風四個字。
清流在心中囑司機︰快點快點,還有三十分鐘船就開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為她的家。
從下飛機趕來,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劉太大扶坐到輪椅上,飛快推出海關。
偏偏她一個人被海關扣留詢問了二十分鐘,累東家在門口等她。
終于放行的時候,清流已汗流浹背。
又急問︰"登船證呢?"
珊瑚答︰"別擔心在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樣害怕,驀然發覺,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劉太太當作親人。
清流頓覺淒涼,還來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車子已經到了。
服務人員早已在等候她們。
"劉太太,嘆迎你回到不羈的風。"
"大家都根掛念你。"
"需要些什麼,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可好?"
清流松一口氣,一模,面孔冰冷,原來海風凌厲,她連忙替劉太太系上絲巾。
甲板上老遠看見任天生向地招手。
她急急走向前,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听見你們今日上船,不勝歡喜。"
他與她都在工作,迅速放開手,可是她的心已經定了下來。
他訝異地說︰"你瘦多了。"
她苦笑。
珊瑚過來含笑道︰"清流,先把太太安頓下來。"
清流連忙道歉,推著劉太太進艙房。
一進門便看到一大盤雪白的鮮花,香氣撲鼻,看了開心。
船微微震蕩下下,不小心還真的不會發覺,啟航了。
清流苦笑道,"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向往旅游。"
"噓,當心太太听見。"
"實在太奔波了。"
劉太太坐在輪椅里,一聲不響,頭上縛著絲巾,臉上架著太陽眼鏡,也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珊瑚賠笑道︰"太太,可要打中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