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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羈的風 第11頁

作者︰亦舒

劉太太咳嗽一聲,"你喜歡的是余求深吧。"

清流的心突然大力一跳。

是被說中心事了嗎?

劉太太低聲說︰"他不是你的對象。"

清流賠笑,"我想都沒想過。"

"這樣就聰明了。"

這麼說,她並不糊涂,她也知道余求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

她比什麼時候都清醒,忽然咧開嘴笑了,牙齒疏落臘黃,清流別轉頭去。

人老了什麼都發黃︰臉皮、牙齒、眼白……本來白中透紅、白中帶藍,白得發亮,經歲月侵蝕,統統又舊又殘,有洗不淨的跡子。

"這回下船,到紐約去看醫生,你陪著我。"

清流知道劉太太要看的是矯形醫生,那真是一項大工程,需要維修的地方還真不少,天下真有那樣神乎其技的醫生?

她安排劉太太睡了。

半夜,她听到哭泣之聲。

清流知道那是誰,可是,東家不叫她,她也只得佯裝沒听見。

在哭聲中地隱約覺得有一只手輕撫她的肩膀,這樣大的船照樣在海中微微蕩漾,永遠有種顫動的感覺。

清流驚醒。

夢中的手屬于誰?

哭聲已止,再也無從追究。

清晨,老太太已經醒來,坐在窗前,看海景。

她說︰"船要到那不勒斯了。"

清流忙著替她張羅早茶。

她忽然問︰"清流,你猜我幾歲?"

這是天下最不好答的問題。

但是,也有準則,十八歲以下,加三歲總能討得歡心,十八歲以上,減三歲也得同樣效果。

非得替劉太太減壽不可。

"你有五十八歲了吧。"起碼減了十年。

誰知老太太還不滿意,半晌才說︰"上了年紀,人人都看得出來。"

清流連忙賠笑,"也許,是因為近年來心境不大好之故。"

"誰說我心情不好?"

清流不敢再出聲。

"你說得對,可不已經五十八歲了。"

那麼,就五十八歲好了。

其實,清流知道珊瑚收著劉太太的護照,只是,知道她的真實年齡干什麼呢。

她喜歡幾歲就幾歲好了。

劉太太訴起心事來︰"過去十年八年,不少人向我求婚。"

"是。清"流忍不住驚訝。

珊瑚也過來了,這番話,她像是听過多次,充耳不聞,忙著替主人打點起居。

劉太太說下去︰"我都沒答應。"

清流把她當天要穿的衣裳取出。

"其實,有人陪著說說笑笑,日子容易過些。"她似有絲懊惱。

珊瑚服侍她漱口,捧著小瓷盤,讓她吐在里頭,一切像自來水嚨頭尚未發明似。

清流覺得她足足有一百歲。

"最近,機會又來了。"

清流的寒毛忽然全部豎起來。

這樣年紀,如此身份,孜孜地談婚論嫁,實在突兀,叫清流害怕。

她低著頭,不想劉太太看到她僵硬的表情。

"你說,該怎麼辦。"

清流含糊地答︰"你可得考慮清楚。"

老太太又問珊瑚,"你說呢?"

"啊,"珊瑚說︰"那你得听從你的心。"

"在船上,船長可以主持婚禮。"

清流與珊瑚面面相覷。

珊瑚說︰"還是待上了岸,找律師商議過的好。"

"唉,事事同他們談,沒有意思。"

清流賠笑,"太太不過說說而已。"

"誰說的?我十分認真。"

珊瑚已不敢多說。

接著,劉太太自言自語道︰"年年來那不勒斯,這次最高興。"

清流趁轉背,同珊瑚說︰"會不會遇到騙子。"

"道行夠高,騙得到,是人家本事。"

"你不關心?"

"放心,老太太許多財產,需兩個以上的律師簽字才能兌現。"

清流吁出一口氣。

珊瑚問︰"你猜是誰向她求婚?"

清流笑了︰"當然不是船長。"

"難道是小拆白?"

清流小心翼翼,"我不知道。"

會是余求深嗎,他願意結婚?

做他們那一行,最開心是自由自在,朝秦暮楚,無牽無掛,怎麼會同任何一個人訂下合同。

恐怕是劉老太太搭錯線了。

踏出門去吩咐餐廳領班預備特別菜式,迎頭就踫見余求深。

這人又曬黑了,只覺他眼楮更亮,牙齒更白。

"匆匆忙忙,去何處?"

清流答︰"叫廚房準備白粥醬瓜,多日來吃西菜膩了。"

余求深大表訝異,"做得到嗎?"

"咄,輕而易舉,有錢使得鬼推磨。"

余求深微笑,"全靠你了。"

清流看著他,"有野心的不是我。"

余求深答︰"我也不過是找生活。"

"你的要求比我們高深千萬倍。"

"你太看好我。"

"听說,最近有人向劉太太求婚。"

余求深一怔,"有這種事?"

"若是真的,倒是好機會,辛苦三五載,可分一半財產,一勞永逸。"

"你倒是精通算術。"

清流微笑,"還不是跟你學的。"

余求深不再爭辯,"來,一起到廚房看看。"

大師傅開頭不願給他們進去。

"你盡避吩咐,劉太太要求我一定做得到。"

"那你做花生果肉、皮蛋炒雞蛋,以及螞蟻上樹給她下粥。"

清流暗暗好笑。

大師傅搔頭。

"有無考慮設中廚招待人客?我經過餐廳,聞到芝士牛油味,已經倒冑口。"

"余先生,我實在不能讓你進廚房。"

"我只需一只爐頭。"

"再逼我可要叫船長來主持公道了。"

有人出來,"什麼事?"

是一臉笑容的任天生。

大師傅如釋重負,"好了好了,小任,你來應付同胞。"

他乘機一溜煙跑掉。

任天生說︰"兩位請回,一切包我身上。"

余求深一笑,想偕清流離去,誰知任天生說︰"清流,請你做我助手。"

沒想到他也有一手。

余求深也不爭,聳聳肩離去。

清流留下來,意外的驚喜︰"你擅烹飪?"

"你且試試我身手。"

"廚房重地,我是外人,不便久留。"

"我自問身手敏捷。"

他三兩下手勢,取出家伙。

"嗄,居然還有海蜇皮子?"

"不然經年在洋人的船上吃半生熟牛肉及[火合]死了的魚不成。"

清流與他相視而笑。

做好了小菜,清流想端去給劉太太。

"慢著。"

清流一楞,"怎麼了?"

"這是我請你的。"

"咦,那我主人呢?"

"這碗白粥才是她的。"

"我以為——"

"吃得好,天天要我做了可招呼不起,昔日御廚從來不做時鮮菜式給皇帝嘗,就怕上頭煩個不休,你明白嗎?"

清流駭笑。

"來,請坐。"

清流也不客氣,就在廚房一角坐下來品嘗清炒小菜。

"嘩,美味。"

"多謝欣賞。"

清流看著他,"你在船上來去白若,通行無阻,氣度不凡。"

任天生一怔,"這船是我家。"

"看得出你是真喜歡。"

"你願意上這只船來嗎?"

"我稍嫌暈浪。"

"會習慣的。"

"我會詳細考慮。"

清流捧了白粥給劉太太。

她正在撫自己的面孔,把松月兌的臉皮往耳朵方向撂去,繃緊一點,左顧右盼。

珊瑚過來笑說︰"好香。"

"沒想到白粥成了稀品。"

"物以罕為貴嘛。"

珊瑚遞一張帖子給清流。

"這是什麼?"

"馬家請你同桌吃飯。"

清流一怔,"我有職主見在身,怎可開小差。"

"那你去推掉他們。"

老太太卻加一把聲音︰"去就去,怕什麼,我支持你。"

清流不出聲。

"珊瑚,把那件灑金粉大紅晚裝取出給她,還有,戴那頂鑽石冠冕,當參加化妝舞會。"

清流嗤一聲笑出來。

"珊瑚,替她打扮。"

珊瑚愉快地應允。

"馬家算什麼東西,炒兩塊地皮,發了幾文,即時狗眼看人,從前他們祖父要不是得劉家借貸……算了,"她揮揮手,"英雄不提當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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