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連忙幫她戴上寬邊大草帽遮太陽。
劉太太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余求深。
他了整個上身,與同伴打排球,展示了人體動態美,黝黑皮膚光結,肌肉紋路鮮明,所有女客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半晌,他取餅毛巾搭在肩上走過來,朝清流笑笑,清流怕腦中烙下了他的笑意,連忙別轉面孔走開。
"清流,清流。"
有人叫他,這是誰呢?
抬起頭,原來是馬少爺。
"對不起,清流,我昨夜失約。"他誠惶誠恐地道歉。
啊,是嗎,不記得了。
清流微笑,"沒關系。"
"家父有點要緊事叫我陪客。"
"不妨,下次再約,現在我有點事做,抱歉。"
她去替老太太取冰茶。
原來世上最沒有自主的是少爺階級,凡事需听命于父王母後,動彈不得。
這個人,給他零分已算客氣,應倒扣六十分。
捧著茶過去,余求深見到了,不問自取,咕咕整只高杯飲盡。
幸虧有兩杯,他再伸手來取,清流一閃,服侍劉太太。
老太太咪咪笑,"我不渴。"
清流忙勸,"消消暑,已在太陽下蒸了那麼久。"
余求深說︰"我去淋浴,稍後再見。"
劉太太叫住他,"求深。"
在他耳畔不知說些什麼。
旁觀的清流只覺自己的耳朵發癢。
回到艙內,完全另外一番光景。
劉太太一味喊暈眩,珊瑚要喚醫生,她卻又說︰"慢著慢著,有重要事先辦了再說。"
她叫珊瑚取支票簿來。
"可在馬賽或尼斯提款那本。"
珊瑚取出印章支票等物,小心翼翼地問︰"上款寫什麼?"
"寫現款一字,面額十萬法朗。"
"太太,這是作什麼用場?"
"咄,我用自己的錢還得問誰不成。"
珊瑚無奈,只得蓋章給劉太太簽名。
"還有,約船長到我房來見面。"
"干什麼?"
"立遺囑。"
劉太太笑得極之高興,像是曬多了太陽,中了毒素,失去正當判斷能力。
清流與珊瑚面面相覷,看著她把支票放入一只寫著余求深的信封里。
然後她打一個叮欠,"累了。"
清流決定與老程先生商議。
電話接通,老程笑笑,"太太時時有突發的興致。"
"可是這遺囑……"
"不怕,她一年做十多廿次新遺囑。"
啊,是這樣。
老程問︰"一切還好嗎?"
"托賴,已經四十多小時沒睡過了。"
老程笑,"年輕力壯,挺得住。"
清流不語。
"太太沒有後人,亦無親屬,給誰花錢,毋需替她擔心。"
"是。"
清流問珊瑚︰"真的一個親人也無嗎?"
珊瑚笑,"若肯請客,一百桌也坐得滿。"
一上船,岸上煩惱丟到海里,無憂無慮,清流開始投入假期。
晚飯時分,她去叫劉老太。
老太太模糊地說︰"讓我多睡一會兒。"
一模額頭,熨手,珊瑚及清流連忙打電話到診所。
醫生到了,搖頭,"怎麼不好好休息?"
清流賠笑,貪歡,是人之常情。
"我替她注射,好好睡一晚。"
珊瑚微笑,"愛跳舞的人又可去跳舞了。"指的是清流。
醫生離去,余求深進來。
"劉太太有東西交給我。"
珊瑚走到床頭,把那只信封遞給他。
他拆開,目光如閃電,校對過日期、簽名、銀碼,馬上收進口袋。
接著,他並沒有問候劉太太,也並不道謝,瀟灑冷酷地離去。
他可不怕暴露真面目,這倒也是優點
"看到沒有,"珊瑚感喟,"錢可以買到的,不過是這樣。"
劉太太蜷縮在大床一角,從背影看去,同貧窮孤苦的老婦相同,不過一覺醒來,她有佣人服侍。
財富還是可以幫到她,一切都是買回來。
"支票,可是要到尼斯才能兌現。"
"放心,"珊瑚笑,"現金支票,打個折頭,立刻可以變鈔票。"
"船上又不必花錢。"
珊瑚大為誘異,"你沒到二樓賭場去看過嗎?"
清流楞住,真的,怎ど沒想到。
"多多都不夠花。"
接著,清流听了好幾通電話,都是問候劉太太,最後,有人找唐小姐,清流一怔,"我就是。"
"清流,我是馬星南。"
清流沒好氣,"又是什麼事?"
"出來喝杯茶。"
"我正當更。"
"一定抽得出十五分鐘。"
"好,長話短詛,請盡量濃縮內容。"
咖啡室里,馬星南一味道歉。
清流說︰"我接受你的歉意,行了吧?"
"那麼,我們今晚——"
"你不必補償我,我沒有損失。"
這話已經說得很重,馬星南沉默一會兒。
清流雪上加霜,再加一句︰"你爸爸媽媽叫你呢,你該走了。"
馬星南只得站起來離去。
第四章
這時,侍應生才把冰咖啡迭上來,一看,正是任天生。
他笑,"原來昨晚約的是他。"
"你也來多事!"清流白他一眼。
任天生只是笑。
清流惆悵,"你看,挑男友多難,高不成,低不就。"
"小馬人不錯,對下人沒有架子。"
"可是缺乏主見。"
"未曾自立門戶之前,听從父母意見,也是很應該的。"
總不能像余求深,似一股不羈的風。
任天生算則中了吧,可是不知怎地,他那種性格的男子,永遠只會成為異性的至佳好友。
清流說︰"毫不相瞞,我上船來,也是為著闖世界,找機會。"
"是,這船也是冒險家樂園。"
"你,你也是怪人,"清流狐疑,"全船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你,無處不在。"
"今晚可有興趣進賭場?"
"不去了,人生根本就似小賭迭大賭,賭時間精血青春。"
"你的賭本充沛。"
"開玩笑,雙手空主,赤條條出來踫運氣。"
"根多人都是這樣起家。"
清流答︰"像劉太太,賭本是四十年陽壽,還算是大贏家呢,有什麼樂趣,頂多是把我們支使得團團轉而已。"
傳呼機響。
"你看,來了。"
清流趕回去,劉太太正在辛苦嘔吐。
看到清流,極之生氣,竟伸手來打,一邊罵︰"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清流閃避,她一個踉蹌,清流只得扶住她,她吐得清流一身都是,穢臭難當。
清流一聲不響,扶她躺下,自去清理。
珊瑚在身後說︰"叫你找余求深來。"
"我去何處找,船那麼大。"
"船長室或許有辦法。"
清流洗一把臉,出去,躊躇一會兒,敲他的艙房門。
沒想到他在房內。
出來開門時笑笑,"你終于來敲門了。"
劉太太想見你。"
百忙中清流好奇地張望一下他的房間。
余求深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些什麼,把門打開,"進來,里邊沒有人。"
他在看書。
書名叫《相信你的直覺》。
清流微笑,她重復︰"劉太太找你。"
"我也正找你呢。"
一樣是在劉巽儀手下討飯吃,余求深膽子特別大,有恃無恐,這時,令清流佩服。
她閑閑在椅子上坐下,享受不羈。
"找我干什麼?"
"聊天、說話、解悶,關在船上久了,有種失卻自由的感覺。"
"你可以上岸走走。"
"最終還不是要回來。"
余求深懶洋洋舉起雙臂,放到頸後枕住。
清流可以看到他腋窩,本來不過是身體一部份,沙灘及運動場上時時見到,但是清流忽然別轉頭去。
余求深又說︰"像不像生命?無論走到哪里,始終要回家。"
清流問︰"你有家嗎?"
"我無家,你呢?"
"我連居所也沒有。"
"那可巧了,兩個沒有家的人。"
清流忽然站起來,"你不見劉太太算了。"
"你急什麼?"
"她怪可憐。"
余求深嗤一聲笑出來,"你只有比她更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