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別的女人會為我照顧這三個孩子?想也不要想,我不會娶個後母來虐待他們。」
阿珍拍胸口,「有我在,她也不敢。」
「到時連你也打罵。」我白她一眼。
小明馬上疑心,問︰「爹爹,後母是什麼?」
「後母就是收拾你們這班頑皮鬼的克星。」
「打人嗎?」小明問。
「不一定打,可是也不稱贊你們,冷冰冰的一副嘴臉,叫你們難受,時時加幾句諷刺的話,叫你們哭笑不得。」
小明說︰「听上來好象跟李老師差不多,李老師也這麼對我們,不過李老師是男人。」
小川在啜手指,他問︰「後母,有糖嗎?」
「有黑心。」我說。
阿珍說︰「這先生,真不打算娶還是怎麼的,無端端恐嚇孩子。」
阿珍說得對,我是沒有打算再娶。
後母的心是值得諒解的,帶孩子需要極大的愛與忍耐,除去親生父母之外,根本沒有第三者可以做得到,要求旁人負起這麼巨大的擔子與壓力,也是非常不公平的,所以我不急那麼做。
小明又問︰「如果我們不乖,你就娶後母,是不是這樣?」
「對。」我說。
阿珍既好氣又好笑。
也不是沒有女人給我青睞的,但我沒有時間,有時光是陪孩子們去買鞋子已經花一整天,什麼其他應酬都得擱在一邊。
有時間夜深起來替孩子蓋被子,我會想到妻,如果她在,一切都兩樣了,是我沒有福氣。
星期六,下班趕回家,本來答應與孩子們去看電影,阿珍來應門說︰「小力發燒。」
他們老是輪流發燒,我早已習慣。
當下並不在意,我說︰「我帶小明小川出去,你陪小力在家。」
等我們散場回家,阿珍那里已經鬧翻天。原來小力的熱度暴升,開始說胡話。
我也吃驚,抱起孩子,要趕到醫院去。
阿珍說︰「隔壁有位陳醫生,找他來瞧?」
「也好,快去請,看他在不在。」
小力的額頭滾燙,嘴巴喃喃地說︰「媽媽來了,媽媽來看我們。」
我心疼,眼淚忍不住賓下來,緊緊抱住他。
小明問︰「他怎麼了?」
我說︰「他沒有怎麼,快帶著小弟回房去,別讓細菌有機會感染你們。」
小明在這種要緊關頭是很听話的。
我緊緊抱著小力。
沒一會兒阿珍氣喘呼呼地趕回來,「醫生來了,醫生來了。」
我放下一半心,抬頭一看,醫生是女人。
她帶著簡單的醫藥箱,立刻替小力診治。
小力還在胡言亂語,「不要後母,不要後母,後母不睬我們。」
我深深後悔起來,一時戲語,就在孩子們心中留下這麼大的陰影,真不該亂說話。
那女醫生頓時給我投來老大的白眼,那雙眼楮可是炯炯有神的。她診視完畢,說︰「請跟我來拿藥,小孩沒大礙,服藥後好好照顧休息。」
小明探頭探腦地張望,听了這話,跟小川說︰「他沒事。」
女醫生去模他們的頭。
阿珍說︰「醫生,真嚇死我們。」
女醫生瞪我,「有時孩子們受了驚,也會無端發高燒,請特別加以護理,不要刺激他們。」
小力還在嚷︰「不要後母。」
我尷尬得要死。
送陳醫生過去的時候,順便取了藥回來。
阿珍說︰「是不是?有事沒事嚇唬孩子,你現在知道了吧?」
我沒好氣,「叫天雷打死我吧,我已經夠累,死了可以休息,隨你們怎麼自生自滅。」
阿珍這才住了嘴,我一直好脾氣,他們就一直壓上來,我事事以他們為重,他們就踩我,一家人尚且有那麼大的政治意味,做人不容易。
這三年來我筋疲力盡,不少日子我接近崩潰時刻,就暗暗默禱,叫妻祝福我,給我力量。
我當下嘆口氣,「阿珍,我想你們給我三天假期。」
「先生,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阿珍瞪著我。
「我想搬到酒店去住三天清靜一下。」
「我一個人怎麼帶三個孩子?小川沒有你,晚上是不肯睡的。」
我疲倦地說︰「權當我死了吧。」
「喂,先生!」
我知道再下去,我一定會得倒下來,于是開了門,離開這個家。
阿珍跟在後面,「先生,先生。」
我生氣地說︰「我找後母娛樂去了,我是一個萬惡的父親!」
小川立刻學著我說︰「爸爸找後母,爸爸找後母。」
阿珍連忙說︰「別亂講,小川。」
我暫時月兌離這個家。
我並沒有到酒店去度宿,當然不,我怎麼放心得下?
我只到附近的餐館去喝杯冰凍啤酒,冷靜一下頭腦,前後坐了近一小時,便決定打道回府。
我再度回家的時候,哭聲震天,不是小力,他已安靜下來,吃了女乃,天下太平的在房中睡,見小力由阿珍抱著,哭得牛女乃都嘔了出來,見到我,撲過來叫我抱,我嘆氣問︰「什麼事?」
有人冷笑。
我才發覺咱們家有外人,她是個年輕婦女,穿著時髦的衣飾,正在哄小明,小明正在抹眼淚。
阿珍說︰「先生,你回來就好了,我見他們兩個一起哭,只好請陳醫生過來照顧,多雙眼楮打點。」
我說︰「怎麼打擾人家呢。」
小川一邊哭一邊說︰「爸爸找後母。」
那陳醫生除下制服白袍,我一時間沒把她認出來,她站起來,「我是個外人,有許多話不應說。」
我軟弱地看著她。
「但是我相信這位未來的後母,一定是個對付孩子的好手,怎麼把孩子都嚇成這樣。」
我睜大雙眼,莫明其妙。
阿珍連忙說︰「陳醫生,你誤會了,先生沒有打算再娶人,是不是,先生?」
我也懶得回答,一徑進房替小川換去髒衣服,哄他睡覺。
出來,看見小明也靠著陳醫生睡了。
我捧著頭說︰「阿珍,我怎麼挨到這班孩子二十一歲成年呢?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那陳醫生抬起頭來,「尤先生……」
「謝謝你,」我說︰「陳醫生,我相信你可以走了。」我一連吞下數顆止頭痛丸。
陳醫生說︰「尤先生,適才阿珍對我解釋過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再度揮手截斷她,「我並不稀罕世人的諒解。」
她很沒趣,起身告辭。
我跟阿珍說︰「請你控制你自己,別對別人亂說話。」
阿珍不敢回答,也許她覺得先生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了。
餅一兩天,三個兒子總算回復常態,我再也不敢在他們面前提到後母兩個字。
我仍然全心全意全力地對這個家庭,把所有的時間金錢精力都用在兒子身上。
餅不多久,阿珍叫我去度假。
「什麼?度假?到什麼地方去度假?你一個人看三個孩子,可以嗎?」我訝異地問。
她很委屈地說︰「我只好勉為其難。」
我說︰「我沒有想過度假,我已經忘記放假,再說,我一個人無論到啥地方去都沒味道。」
妻去世後,我根本沒想過放假,上次盛怒中所說的話,不過是氣頭語。
「陳醫生也說你應該放假。」
「誰是陳醫生?」
「隔壁的陳婉華醫生呀!先生。」
「哦。」我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對孩子們很好,時常拿了維他命過來,又提醒我說大弟的門牙有點不大好。」
「你的朋友很多呀!阿珍。」
阿珍不好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人家大國手。」
我不以為意。
風波過後我們一家五口過了約莫兩個月的太平盛世,什麼也沒有發生,我暗暗祈禱,希望好時光可以持續,但真是好景不長,一日早上起床,才在淋浴,就被小川的尖哭聲叫得我自洗澡房跳出來。
他那大頭被夾在大門鐵閘的兩枝鐵條內,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