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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 第12页

作者:亦舒

“你以为别的女人会为我照顾这三个孩子?想也不要想,我不会娶个后母来虐待他们。”

阿珍拍胸口,“有我在,她也不敢。”

“到时连你也打骂。”我白她一眼。

小明马上疑心,问:“爹爹,后母是什么?”

“后母就是收拾你们这班顽皮鬼的克星。”

“打人吗?”小明问。

“不一定打,可是也不称赞你们,冷冰冰的一副嘴脸,叫你们难受,时时加几句讽刺的话,叫你们哭笑不得。”

小明说:“听上来好象跟李老师差不多,李老师也这么对我们,不过李老师是男人。”

小川在啜手指,他问:“后母,有糖吗?”

“有黑心。”我说。

阿珍说:“这先生,真不打算娶还是怎么的,无端端恐吓孩子。”

阿珍说得对,我是没有打算再娶。

后母的心是值得谅解的,带孩子需要极大的爱与忍耐,除去亲生父母之外,根本没有第三者可以做得到,要求旁人负起这么巨大的担子与压力,也是非常不公平的,所以我不急那么做。

小明又问:“如果我们不乖,你就娶后母,是不是这样?”

“对。”我说。

阿珍既好气又好笑。

也不是没有女人给我青睐的,但我没有时间,有时光是陪孩子们去买鞋子已经花一整天,什么其他应酬都得搁在一边。

有时间夜深起来替孩子盖被子,我会想到妻,如果她在,一切都两样了,是我没有福气。

星期六,下班赶回家,本来答应与孩子们去看电影,阿珍来应门说:“小力发烧。”

他们老是轮流发烧,我早已习惯。

当下并不在意,我说:“我带小明小川出去,你陪小力在家。”

等我们散场回家,阿珍那里已经闹翻天。原来小力的热度暴升,开始说胡话。

我也吃惊,抱起孩子,要赶到医院去。

阿珍说:“隔壁有位陈医生,找他来瞧?”

“也好,快去请,看他在不在。”

小力的额头滚烫,嘴巴喃喃地说:“妈妈来了,妈妈来看我们。”

我心疼,眼泪忍不住宾下来,紧紧抱住他。

小明问:“他怎么了?”

我说:“他没有怎么,快带着小弟回房去,别让细菌有机会感染你们。”

小明在这种要紧关头是很听话的。

我紧紧抱着小力。

没一会儿阿珍气喘呼呼地赶回来,“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我放下一半心,抬头一看,医生是女人。

她带着简单的医药箱,立刻替小力诊治。

小力还在胡言乱语,“不要后母,不要后母,后母不睬我们。”

我深深后悔起来,一时戏语,就在孩子们心中留下这么大的阴影,真不该乱说话。

那女医生顿时给我投来老大的白眼,那双眼睛可是炯炯有神的。她诊视完毕,说:“请跟我来拿药,小孩没大碍,服药后好好照顾休息。”

小明探头探脑地张望,听了这话,跟小川说:“他没事。”

女医生去模他们的头。

阿珍说:“医生,真吓死我们。”

女医生瞪我,“有时孩子们受了惊,也会无端发高烧,请特别加以护理,不要刺激他们。”

小力还在嚷:“不要后母。”

我尴尬得要死。

送陈医生过去的时候,顺便取了药回来。

阿珍说:“是不是?有事没事吓唬孩子,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没好气,“叫天雷打死我吧,我已经够累,死了可以休息,随你们怎么自生自灭。”

阿珍这才住了嘴,我一直好脾气,他们就一直压上来,我事事以他们为重,他们就踩我,一家人尚且有那么大的政治意味,做人不容易。

这三年来我筋疲力尽,不少日子我接近崩溃时刻,就暗暗默祷,叫妻祝福我,给我力量。

我当下叹口气,“阿珍,我想你们给我三天假期。”

“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珍瞪着我。

“我想搬到酒店去住三天清静一下。”

“我一个人怎么带三个孩子?小川没有你,晚上是不肯睡的。”

我疲倦地说:“权当我死了吧。”

“喂,先生!”

我知道再下去,我一定会得倒下来,于是开了门,离开这个家。

阿珍跟在后面,“先生,先生。”

我生气地说:“我找后母娱乐去了,我是一个万恶的父亲!”

小川立刻学着我说:“爸爸找后母,爸爸找后母。”

阿珍连忙说:“别乱讲,小川。”

我暂时月兑离这个家。

我并没有到酒店去度宿,当然不,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只到附近的餐馆去喝杯冰冻啤酒,冷静一下头脑,前后坐了近一小时,便决定打道回府。

我再度回家的时候,哭声震天,不是小力,他已安静下来,吃了女乃,天下太平的在房中睡,见小力由阿珍抱着,哭得牛女乃都呕了出来,见到我,扑过来叫我抱,我叹气问:“什么事?”

有人冷笑。

我才发觉咱们家有外人,她是个年轻妇女,穿着时髦的衣饰,正在哄小明,小明正在抹眼泪。

阿珍说:“先生,你回来就好了,我见他们两个一起哭,只好请陈医生过来照顾,多双眼睛打点。”

我说:“怎么打扰人家呢。”

小川一边哭一边说:“爸爸找后母。”

那陈医生除下制服白袍,我一时间没把她认出来,她站起来,“我是个外人,有许多话不应说。”

我软弱地看着她。

“但是我相信这位未来的后母,一定是个对付孩子的好手,怎么把孩子都吓成这样。”

我睁大双眼,莫明其妙。

阿珍连忙说:“陈医生,你误会了,先生没有打算再娶人,是不是,先生?”

我也懒得回答,一径进房替小川换去脏衣服,哄他睡觉。

出来,看见小明也靠着陈医生睡了。

我捧着头说:“阿珍,我怎么挨到这班孩子二十一岁成年呢?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那陈医生抬起头来,“尤先生……”

“谢谢你,”我说:“陈医生,我相信你可以走了。”我一连吞下数颗止头痛丸。

陈医生说:“尤先生,适才阿珍对我解释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再度挥手截断她,“我并不稀罕世人的谅解。”

她很没趣,起身告辞。

我跟阿珍说:“请你控制你自己,别对别人乱说话。”

阿珍不敢回答,也许她觉得先生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

饼一两天,三个儿子总算回复常态,我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到后母两个字。

我仍然全心全意全力地对这个家庭,把所有的时间金钱精力都用在儿子身上。

饼不多久,阿珍叫我去度假。

“什么?度假?到什么地方去度假?你一个人看三个孩子,可以吗?”我讶异地问。

她很委屈地说:“我只好勉为其难。”

我说:“我没有想过度假,我已经忘记放假,再说,我一个人无论到啥地方去都没味道。”

妻去世后,我根本没想过放假,上次盛怒中所说的话,不过是气头语。

“陈医生也说你应该放假。”

“谁是陈医生?”

“隔壁的陈婉华医生呀!先生。”

“哦。”我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对孩子们很好,时常拿了维他命过来,又提醒我说大弟的门牙有点不大好。”

“你的朋友很多呀!阿珍。”

阿珍不好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人家大国手。”

我不以为意。

风波过后我们一家五口过了约莫两个月的太平盛世,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暗暗祈祷,希望好时光可以持续,但真是好景不长,一日早上起床,才在淋浴,就被小川的尖哭声叫得我自洗澡房跳出来。

他那大头被夹在大门铁闸的两枝铁条内,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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