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媽一怔,像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
半晌她答︰「夏小姐你是客人,他們幾兄弟由我看大,身份不同。」
「他們是小主人呀。」
「卓先生一向吩咐我們叫名字即可,否則還怎麼叫,難道還稱大少爺二小姐不成。」魯媽不禁笑起來。
銘心點頭說是,「這才是真正的規矩。」
魯媽接著加一句︰「輕賤下人的人,哪里好算上等人。」
銘心又學會了一種道理。
「夏小姐在故園還習慣嗎。」
「為甚麼叫故園?」
「卓太太的名字中有一個故字。」
「啊。」
夏銘心無意探人私隱,立刻噤聲,心中卻想,故字甚少出現在女子名字里,可見卓太太有個別致的名字。
魯媽毫無隱瞞,「太太姓周,叫故意,她住的地方,就叫故園。」
特別的住宅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引人遐思。
「太太與子女一直住在這里,直至病逝,別的我就不大知道了。」
「太太喜歡甚麼花?」
「梔子花,在北國不好種,只能養在溫室里。」
「魯媽你種得出色。」
「是,梔子花有點奇怪,倘若不用心種,第二年雖然照樣結蕾,香氣就差遠了。」
「卓太太對你們極好吧。」
「那真是沒話講,直如朋友一樣,凡事有商有量,而且照顧周全。」
銘心听得神往。
「夏小姐,你且看書,我替你斟壺茶。」
魯媽出去了。
銘心用手撐看頭,名字叫故意,那是多麼別致︰你是故意的嗎,我知道你並非故意的……
「咦,你在這里。」
銘心看到小元心左她面前伸懶腰。
「好些沒有?」
元心給她看手臂上腫塊,「劫後余生。」
銘心只會笑。
她忽然說︰「家母生前也愛坐在這個角落看書。」
「坐著閱讀是好習慣。」
「我卻愛躺著,也根本不喜看書,我愛熱鬧,最好廿四小時有人陪我。」
銘心笑,「那不如早結婚,好早晚有人陪著。」
元心卻老氣橫秋地笑了,「所以,」她忽然有點滄桑,「你沒結過婚,你不知道,我父親就從來沒陪過母親。」
銘心說︰「你也沒結過婚。」
「可是我見過。」
銘心說︰「我也見過恩愛的婚姻。」
「那麼,賭一記吧。」
兩個年輕女子笑作一團。
忽然銘心打了一個呵欠,啊用不完的精力也有暫歇的時候。
她回轉房內休息。
整夜耳邊都有嬉笑聲,日間玩得太瘋,晚上思維靜不下來。
終於驚醒,耳畔听見絲絲隱約的小提琴樂聲,所奏並非偉大長篇樂章,而是簡單動人的閃爍小星星。
琴聲中充滿懷念溫情之意,像是回到極小時候,執母親的手二齊仰觀星座,又帶一絲哀傷,因為母親已不在人間。
銘心听得呆了。
終於,琴聲靜止,不到一會兒,天也蒙蒙亮。
有人竟夜不寐。
也只有全無職責的人才可享有如此特權,否則帶著熊貓眼去上班後果堪虞。
銘心笑笑起床梳洗。
到了時候,她到圖畫室等待學生。
元聲先到。
「老師早。」他用標準國語。
「卓向學早,請坐,讀第十課。」
「可否先會話?」
「你想說甚麼?」
「自從你來到故園之後,我們的生活就像得到一股清流。」
銘心忍住笑,「太夸獎了。」
「如果允許我用英話,我可更順利表達心意。」
「別忘記我們正在上課。」
有人笑了。
一看,原來是卓元宗。
銘心意外,「真高興見到你。」
元聲嘿一聲,「不公平待遇,為甚麼看見我沒有同樣開心?」
銘心連忙說︰「沒有的事,一樣高興。」
可是元聲猶感不滿,「一樣?你放在天秤上量過?」
銘心咳嗽一聲,大家才靜下來。
罷打開課本,元心拎著手提電話跑進來。
「元華要與我們說話。」
第五章
她把電話接到對講機上,人家都听到了大小姐的聲音。
元宗先講︰「元華,你好,婚禮幾時舉行?」
元華卻說︰「別談那個好不好。」
銘心一怔,所有的新娘都可以講三日三夜的題材,元華卻不感興趣。
「我想念你們。」她忽然飲泣。
「別哭別哭,」元聲連忙安慰,「我們隨時可以見面。」
元心也說︰「慢慢你會習慣。」
「我想回故園。」
「太遲了,」元心答︰「我已佔用了你的房間。」
元華無限牽念,「你們玩得很高興吧。」
元聲答︰「還是老樣子。」不敢夸張。
「夏銘心仍在嗎?」
銘心連忙說︰「在這里。」
「銘心是一只鷹,將來飛得既高且遠,看地上的我們,一定覺得可氣可笑。」
「元華你太過褒獎。」
「我是真心。」
銘心連忙改變話題,「近日閑來做什麼?」
「學習夫家習慣禮義,他們祖籍福建,三代僑居。」
「那也一走很有趣。」
「幸虧會講國語,不然要用英語對白。」
大家都略為寬慰。
「你們幾時來看我?」
元聲十分豪氣,「隨你喜歡,我們包架飛機就來。」
元華忽然興致索然,「他們催我試穿禮服。」
「去吧,」銘心鼓勵她,「你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電話掛上了
元聲看著元心,「你看,一出嫁就同娘家一點干涉也無,不再是卓家的人了。」
銘心頭一個笑,「胡說,我永遠是我自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將來即使為人妻,人母,甚至是人家的祖母,始終也是我自己。」
元聲詫異,「可是,女子當忠於夫冢。」
「不是夫家,」銘心更正,「是自已的家庭。」
連元宗也笑,「銘心另有一番見解。」
銘心說下去︰「娘家是出生地,哪里斷得了關系,許多女子嫁得好,像取到大國護照的僑民,渾忘祖籍,冷眼看原居地興衰,有甚麼不妥,嘖嘖連聲,無關痛癢,如此涼薄,哪里行得通,娘家若果真的淪落,哪里還叫夫家親友看得起。」
元心猶疑,「銘心你話中有話。」
「是嗎,我有感慨,兄弟摔跤,不趕去扶持,還冷笑連連︰活該,也是時候了,以往太過驕縱,應有此報。」
元心笑,「這是說誰?」
元聲也笑,「說你。」
「不不不,」元心指著二哥,「說你才是真。」
元宗咳嗽一聲,「銘心在說某些華僑的態度。」
元心說︰「銘心說的都是大道理。」
元聲卻問︰「下課了吧?」
銘心答︰「把課文自一念到十。」
大家都笑了。
那一天,佣人把午餐搬到圖書室來。
元宗說︰「我們應當時時聚在一起吃飯。」
元聲看看鐘,「大哥,你約會時間到了,我陪你。」
「我可以自己去。」
銘心想問︰去何處?
元聲堅持,「我有空。」
兄弟倆退下。
元心說︰「元聲講得對,我們家子女,有的是時間,有時看到人家忙得透不過氣來,認真羨慕。」
銘心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那麼,自今日起,你開始收拾房間下廚煮食好了。」
「不,銘心,我是指運籌帷幄那種忙碌。」
「營營役役,一如螞蟻工蜂,可是那樣?」
元心低下頭,「你看,銘心,我注定一事無成。」
其實,那也是罕見的福氣,但是元心不會明白。
「銘心,你從未說及將來對象條件。」
銘心覺得好笑,「我要求煩得很呢。」
「說來听听。」
「他需高大黝黑英俊,毛發濃密,性格灑月兌,有愛心,富幽默感,會得跳舞、接吻、喝酒、具專業知識,精通文學音樂,而且,深深愛我,還有,年齡自廿八至三十二之間,太小太老均不考慮。」
「嘩。」
銘心微笑,「同每一個年輕女子夢想中擇偶條件毫無分別。」
「可需要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