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篆雅拉開抽屜,取餅護照,自走廊走向另一出口。
那日稍後,她父母回來接她之際,發覺宿舍房門虛掩,推開一看,已經人去樓空。
他們急痛旁徨之際,做了一些非常擾攘的事,他們報了警,並且指控羅重恩。
羅重恩那時正在演講廳上課,警察局有人來找她問話,同學議論紛紛。
羅重恩完全不知道王篆雅的去向,再三申辯,離開警察局時已十分憔悴。
警員思想十分開通合理,勸喻王氏夫婦。「這是成年人的私人選擇,若不能尊重,至多不予理睬,切莫采取斑壓政策。」
王先生答︰「若是陌生人,我也能夠理解,先生,她不是你的獨生女兒。」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篆雅。
他們在報上刊登啟事︰「請速回家,父母願意原諒。」
篆雅看到廣告,緩緩搖頭。「我沒有錯,何須原諒,反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暴力闖入我生活。」
篆雅嘗試聯絡重恩,可是她已受不住壓力而離校。
兩人都失去了好友的蹤影。
像一個平靜池塘,被扔進數塊大石,惹起無數漣漪,然後,水面漸漸恢復鏡般平滑,人們淡忘一切。
尋人廣告一連刊登了數月,終於消聲匿跡。
篆雅住在紐約的格林威治村。
白天在一間書店做售貨員,晚上讀夜校。
窮得連暖氣電費都負擔不起,時時欠租,永遠都吃不飽,可是精神還過得去。
一日,她正在收拾書本,忽覺臉上有閃光,她驚喜地抬起頭來,往那個方向看去。
但是,那只是一位同事推開了一扇玻璃窗,陽光反射,無意勾起了她的回憶。見她怔怔地,同事笑說︰「我見天氣好,爭取一點新鮮空氣。」
「很正確。」篆雅賠笑。
「今日是你投考專業資格的大日子吧。」
「是。」
「祝你成功。」
篆雅順利考得名餃,接著,找到合理工作,出頭了。
她搬到較寬敞的公寓去,收拾雜物,發現了那兩面小鏡子。
她忍不住取出把玩,借一線陽光把鏡子反射到天花板上去。
有人在房門外問︰「你在玩手電筒?」
篆雅抬頭,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金發小男孩。
她高興地說︰「你好。」
「來,我教你。」
那小男孩過來教她如何用反射光玩貓追老鼠游戲。篆雅樂不可支。
小男孩問︰「你一個人住?」
「是,你呢?」
「我與母親及阿姨住。」
篆雅不動聲色。「那多好,有兩個人細心的同時照顧你。」
小男孩承認。「是,我很幸福。」
樓上有人叫他,他匆匆告辭。
不久,報上又出現了啟事。「篆雅,父病,請歸,附著電話地址。」
篆雅淚如泉涌。
回到家,父親的情況比她想像中更嚴重,他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躺在醫院休養,面如金紙。
看到女兒,十分寬慰,一字不提過往,只說病情。
他慨嘆地說︰「真沒想到西醫有這般能耐,竟把整個心髒切出放一邊慢慢處理,嚇壞人。」
篆雅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王太太輕輕問︰「還記得家中電話號碼嗎?」
篆雅答︰「怎麼能忘記,夢中時時在打。」
做母親的苦澀地答︰「我怎麼沒听見電話鈴響。」
「老是打不通。」
母親老多了,無暇染頭發,看上去十分憔悴,篆雅走過去握住她手。
「留下來陪伴父母。」
篆雅笑說︰「且看看能否找到好的工作。」
母親不由得欽佩起女兒來。「你已考取專業資格?」
「呵,半工半讀熬得金楮火眼。」
她不但找到工作,且租下一層向海小小鮑寓,招呼母親參觀。
王太太訝異說︰「篆雅,你竟這樣能干。」
篆雅笑。「媽,我現在自詡魯賓遜,無所不能,全靠自己。」
這時,自廚房內轉出一個年輕女子,笑著說︰「阿姨,你好,請用點心。」手中捧著熱辣辣的隻果餡餅。
篆雅連忙介紹︰「這是我新同事余淑禮。」
王太太大方地點點頭。
余淑禮說︰「讓我介紹自己,家父家母均是外科醫生,診所在舊金山,我在杜克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之後回來工作,現任職推廣部。」
王太太唯唯諾諾。
回到家,她同躺在沙發上看報的丈夫說︰「我見到女兒的朋友,品貌兼優。」
王先生答︰「物以類聚。」
「現在我明白了,」太太說。「女兒始終是女兒。」
王先生放下報紙。「只要一星期能見到她一次,已經夠滿足。」
王太太懊惱地說︰「要求彷佛不能再低。」
王先生則比較樂觀。「大病一場,什麼都看開了,子女統是上帝的恩賜,派來我家暫住,我們負責照顧他們,他們則帶給我們歡樂,互不拖欠。」
王太太听了,緩緩點點頭。
王先生還在喃喃自語︰「整顆心髒取出修理歸還,多麼可怕。」
在小鮑寓中,淑禮問篆雅。「他們原諒了你?」
篆雅不以為然。「我沒有做錯什麼,不應用原諒一語。」
「他們終於接受了你?」
「可以這樣說。」
「那多好。」
「是,許多人以為最終可以與父母取得諒解,可是直到他們辭世也沒有。」
淑禮正在翻家具裝修雜志。「你看這套沙發如何?」
篆雅一看。「我不懂這些,你作主張好了,凡白色我都喜歡。」
收拾雜物的時候,她又看到了那兩面小鏡子,已經把玩得極其殘舊,但是篆雅小心翼翼握在手中。
她忽然覺得十分疲倦,在沙發上睡著了。
作夢看到一個小女孩在一片草原上與同齡玩伴追逐嬉戲,篆雅覺悟到那個人是她自己。
忽然有人取出小鏡子照她的臉,她看到的卻是一個男孩。
這時,淑禮出來,看見篆雅已經在沙發上熟睡。
淑禮取出一條披肩,輕輕搭在室友身上。
她咕噥說︰「這樣不小心,多容易著涼。」
後妻會
丘巧兒听完電話之後,臉色都變了,一腳踢過去,把原本擱在椅邊的公事包直撥到門角。
同事王玉琴剛剛走進來,險些中招,嚇一跳,連忙勸道︰「生誰的氣,沒有益處,心情老是欠佳,容易老。」
巧兒嘆口氣。「找我什麼事?」
「秋分生日,合份子送件禮物如何?」
巧兒坐下來。「例牌銀相架一只好了。」
「上次每人夾了兩千元,有人嫌貴。」
巧兒不再表示意見,走到窗前去看風景,雙手繞在胸前,一言不發。
玉琴勸道︰「你也算得好了,年紀輕輕,工作上扶搖直上,經濟獨立,去年又讓你嫁得如意郎君,還有什麼不滿意?」
巧兒轉過身子來。「討厭。」
「誰討厭?」
「整個環境。」
玉琴看著她,似笑非笑。「可見人心總會不滿足。」
「他的另一頭家煩極了。」
這回子連玉琴都不服。「你一早知道何子超有妻子兒女,是你把他搶過來,現又抱怨。」
巧兒一听這話,雙眼睜得圓滾滾,厲聲說︰「連你都這樣講,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何子超離婚後三年我才認識他,我不是第三者,我並無離間人家夫妻感情。」
「你一早知道他有一對子女。」
「我不知道他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在子女身上。」
玉琴冷笑。「現在他又有一個家了,有你這位能干的後妻把生活打點得頭頭是道,里里外外沒一點紕漏,他松弛下來,還不把握機會表示他是個好父親?」
巧兒忽然笑了,玉琴分析得真好,這樣聰明,所以至今還是獨身。
「來,別怨,下了班,我介紹你入一個會。」
「什麼會?」
「你來了便知道。」
巧兒長長吐出一口氣。
罷才那個電話,正是何子超說今晚要替子女補習功課,藉口要到深夜方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