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晴自凌晨起滴水未進,不覺渴也不覺餓。
少屏自始至終照顧她,遞給她一杯蜜水,可晴搖搖頭。
她推她一下,可晴勉為其難喝了一口。
到傍晚,辦事的人逐漸散去,保姆臉上泛著油,斟出白粥小菜。
「妹妹,你吃點。」
可晴呆呆地走到餐桌前,看著祖父慣常坐的位子,也許是習慣,也許是有意,那里照常放著他的烏木象牙筷子。
可晴哪里還吃得下。
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半晌女佣來回報︰「一位許先生找妹妹。」
可晴一听,不相信這是真的。
莫歡喜得太早,可能只是別人。
但是她的心已經活了,仿佛身在萬丈深淵見到有人吊下一條救命繩索,如果她願意,就可以順著爬返地面。
她立刻走到門前去看。
一個年輕人听見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他雙眼充滿憐惜之意,「可晴,我一听到消息就趕來。」
可晴如見到了救星,哪里還計較他這一句話里有幾許漏洞。
什麼消息,誰把消息傳給他知?
他如何趕來,怎會這麼快在秦宅出現?
可晴都沒想過,她淚如泉涌。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與她到書房坐下。
他吁出一口氣,「我來遲了。」
可晴問︰「你告了假,會影響學業嗎?」
許仲軒微笑,「可晴,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早已經畢業,我是一名執業建築師。」
可晴對他一無所知。
門外有一人影閃過。
那是孟少屏,雙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看著這對年輕男女,但片刻即走開。
許仲軒月兌掉外套,喝干一杯茶。
「你放心,我在這里,有力出力,有事幫忙。」
不知怎地,可晴一顆心安定下來。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我這里。」
「那不好,還需向家長交待。」
「我哪里還有家長,只得我一個人了。」
許仲軒說︰「我暫住在朋友處比較方便。」
可晴說︰「真奇怪,我們每次見面都換一個地方。」
許仲軒連忙改變話題︰「我去替你張羅點吃的。」
「你會烹任?」
「苦留學生誰沒有兩道手藝。」
可暗不由得側著頭看著他,「你如何苦法?」
「有時間慢慢說與你听,此刻先請你嘗嘗我的榨菜肉絲面。」
可晴用手托著頭,專等這碗面吃。
她閉上眼楮養神,忽然听見甄律師的聲音︰
「可晴,那年輕人是誰?」
可晴睜開眼楮,以為甄律師就在她面前,可是他剛剛從大門口走進來。
「可晴,那年輕人是誰?」
可晴發呆,又來了,她已事先听見對方想說的話。
「一表人才,正在廚房大顯身手,是你的朋友?」
可晴點點頭。
「也好,有這麼一個人在,把低落氣氛沖淡一點。」
不知如何,可晴的臉忽然漲紅。
落在甄律師眼里,可晴皮膚白,一點點飛紅都看得出來。
「認識很久了?」
「個多月,踫巧路過,前來看我。」
「他同少屏也很熟絡的樣子。」
「是嗎,」可晴說,「大家都是年輕人。」
「可晴,自己小心。」
「光是我呢,還是所有女承繼人?」
這時,少屏已經端著面進來。
可晴忽然想吃點東西了。
「甄律師,不要客氣,你請便。」
甄律師想了一想,「不,我約了人。」
他又走了。
少屏看著他背影,「你看,到底是專業人士,永遠來去匆匆。」
「他回來干什麼?」
「誰知道。」少屏聳聳肩。
可晴說︰「不多久,他就會來催我們回到學校去了。」
少屏訝異,「你打算一輩子听他的話?」
「誰是真正為我們好,不難分辨。」
少屏笑問︰「那我呢,在很多人眼中,我是否損友?」
可晴勸說︰「誰敢那樣說,我先趕他出門。」
少屏仍不放松,「要是那許仲軒同我有沖突呢?」
可晴一怔,「你不喜歡他?」
少屏咕噥︰「誰知這人有什麼企圖。」
可晴無奈遷就,「你是我好友,你永遠放第一位。」
少屏笑,「權且相信吧。」
可晴希望每個人都喜歡許仲軒,「你對仲軒有意見?」
少屏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可晴,你現在可有自主權了。」
是,可晴反而有點害怕。
接著一個星期,是秦可晴生命中罕有的輕松好日子,許仲軒極早來,深夜才走,與秦家上下打成一片,人人都喜歡他隨和爽朗的性格以及英俊的面孔。
連保姆都說︰「小許先生一到,我們就有得笑。」
他幫著修剪花草,進廚房演身手,陪可晴打球游泳。
然後,跟每個人都投契,願意專注地听他們訴心事。
秦宅像是開了一線天,有一道金光射進來。
甄律師補了一句︰「很少有這樣可愛的年輕人,」跟著低聲自語道︰「都不像真人。」
可晴轉過頭來,「什麼?」
「很替你高興。」
可晴笑笑,「你可別挑剔仲軒。」
甄律師小心翼翼地說︰「你還年輕,多見見世面,多做選擇。」
可晴說︰「大事辦完,我也該回到學校去了。」
「可晴,現在,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
「甄律師,我會永遠尊重你的意見。」
「少屏呢?」
「出去了。」
「嗯,小許一來,她就避開。」
可晴笑,「沒有這種事,她出去替我置夏裝。」
少屏沒有同可晴一起出發,她需要辦一些私事。
好幾天她都面有難色。
可晴︰「有事不妨大家拿出來商量。」
第五章
少屏答︰「你知道我身世。」
「你是領養兒。」一句話道出無限淒酸。
「是,最近養母問我要一筆款子。」
可晴沉吟片刻,「你覺得虧欠她嗎?」
「道理上沒有。」
「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
「人情上十分難講。」
「那麼當人情債還給他,什麼數目?」
少屏在紙上寫一個數字。
可晴一看,「那不多呀。」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想說「我替你贖身」,又怕少屏多心,靜靜把支票交給好友。
少屏想說什麼,終于沒有,緊閉著嘴。
餅一刻她說︰「我會叫她寫收據。」
可晴不置可否,她叮囑︰「我與仲軒先行,你隨後即來,好好讀到畢業。」
少屏頷首。
可晴把握與許仲軒獨處的機會。
「說,把你身世的來龍去脈統統講清楚。」
許仲軒收斂了笑容︰「你可別失望。」
「怎麼會。」
「家父是小職員,早逝,整個家三兄弟由家母教書撐住,只夠溫飽。」
可晴驚訝。
可是許仲軒溫文爾雅,落落大方,並無酸澀之氣。
「我是獎學金專家,小中大學均毋需繳付學費。」
「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家母于三年前去世,兩位哥哥已經成家,現在我無牽無掛。」
「閑時做些什麼?」
「拉客。」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來。
小許搔搔頭皮,「在洋人建築公司掛單,老板為了叫伙計出力,最愛說‘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伙人’,這種謊言害許多人自願做半輩子。」
「那,為什麼不自己創業?」
許仲軒不出聲。
「有什麼困難?」
許仲軒︰「叫他們吃蛋糕。」
「什麼?」
「法國大革命爆發前夕,人民饑荒,沒面包吃,皇後瑪麗安東尼說︰‘吃蛋糕好了’,譯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輕輕︰「童年有什麼遺憾嗎?」
他想一想︰「你會出奇,我童年十分滿足︰爬後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後來,迷上讀書,常駐書館。」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樂。
「你呢?」
「我?」可晴無奈地答,「到處找醫生看耳朵。」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
可晴喜歡他,但最愛他的手,強壯、有力、溫暖,她想獨自、永遠佔有這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