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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室的音乐 第12页

作者:亦舒

可晴自凌晨起滴水未进,不觉渴也不觉饿。

少屏自始至终照顾她,递给她一杯蜜水,可晴摇摇头。

她推她一下,可晴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到傍晚,办事的人逐渐散去,保姆脸上泛着油,斟出白粥小菜。

“妹妹,你吃点。”

可晴呆呆地走到餐桌前,看着祖父惯常坐的位子,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有意,那里照常放着他的乌木象牙筷子。

可晴哪里还吃得下。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半晌女佣来回报:“一位许先生找妹妹。”

可晴一听,不相信这是真的。

莫欢喜得太早,可能只是别人。

但是她的心已经活了,仿佛身在万丈深渊见到有人吊下一条救命绳索,如果她愿意,就可以顺着爬返地面。

她立刻走到门前去看。

一个年轻人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他双眼充满怜惜之意,“可晴,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

可晴如见到了救星,哪里还计较他这一句话里有几许漏洞。

什么消息,谁把消息传给他知?

他如何赶来,怎会这么快在秦宅出现?

可晴都没想过,她泪如泉涌。

许仲轩握紧她的手,与她到书房坐下。

他吁出一口气,“我来迟了。”

可晴问:“你告了假,会影响学业吗?”

许仲轩微笑,“可晴,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早已经毕业,我是一名执业建筑师。”

可晴对他一无所知。

门外有一人影闪过。

那是孟少屏,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看着这对年轻男女,但片刻即走开。

许仲轩月兑掉外套,喝干一杯茶。

“你放心,我在这里,有力出力,有事帮忙。”

不知怎地,可晴一颗心安定下来。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我这里。”

“那不好,还需向家长交待。”

“我哪里还有家长,只得我一个人了。”

许仲轩说:“我暂住在朋友处比较方便。”

可晴说:“真奇怪,我们每次见面都换一个地方。”

许仲轩连忙改变话题:“我去替你张罗点吃的。”

“你会烹任?”

“苦留学生谁没有两道手艺。”

可暗不由得侧着头看着他,“你如何苦法?”

“有时间慢慢说与你听,此刻先请你尝尝我的榨菜肉丝面。”

可晴用手托着头,专等这碗面吃。

她闭上眼睛养神,忽然听见甄律师的声音:

“可晴,那年轻人是谁?”

可晴睁开眼睛,以为甄律师就在她面前,可是他刚刚从大门口走进来。

“可晴,那年轻人是谁?”

可晴发呆,又来了,她已事先听见对方想说的话。

“一表人才,正在厨房大显身手,是你的朋友?”

可晴点点头。

“也好,有这么一个人在,把低落气氛冲淡一点。”

不知如何,可晴的脸忽然涨红。

落在甄律师眼里,可晴皮肤白,一点点飞红都看得出来。

“认识很久了?”

“个多月,碰巧路过,前来看我。”

“他同少屏也很熟络的样子。”

“是吗,”可晴说,“大家都是年轻人。”

“可晴,自己小心。”

“光是我呢,还是所有女承继人?”

这时,少屏已经端着面进来。

可晴忽然想吃点东西了。

“甄律师,不要客气,你请便。”

甄律师想了一想,“不,我约了人。”

他又走了。

少屏看着他背影,“你看,到底是专业人士,永远来去匆匆。”

“他回来干什么?”

“谁知道。”少屏耸耸肩。

可晴说:“不多久,他就会来催我们回到学校去了。”

少屏讶异,“你打算一辈子听他的话?”

“谁是真正为我们好,不难分辨。”

少屏笑问:“那我呢,在很多人眼中,我是否损友?”

可晴劝说:“谁敢那样说,我先赶他出门。”

少屏仍不放松,“要是那许仲轩同我有冲突呢?”

可晴一怔,“你不喜欢他?”

少屏咕哝:“谁知这人有什么企图。”

可晴无奈迁就,“你是我好友,你永远放第一位。”

少屏笑,“权且相信吧。”

可晴希望每个人都喜欢许仲轩,“你对仲轩有意见?”

少屏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可晴,你现在可有自主权了。”

是,可晴反而有点害怕。

接着一个星期,是秦可晴生命中罕有的轻松好日子,许仲轩极早来,深夜才走,与秦家上下打成一片,人人都喜欢他随和爽朗的性格以及英俊的面孔。

连保姆都说:“小许先生一到,我们就有得笑。”

他帮着修剪花草,进厨房演身手,陪可晴打球游泳。

然后,跟每个人都投契,愿意专注地听他们诉心事。

秦宅像是开了一线天,有一道金光射进来。

甄律师补了一句:“很少有这样可爱的年轻人,”跟着低声自语道:“都不像真人。”

可晴转过头来,“什么?”

“很替你高兴。”

可晴笑笑,“你可别挑剔仲轩。”

甄律师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年轻,多见见世面,多做选择。”

可晴说:“大事办完,我也该回到学校去了。”

“可晴,现在,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

“甄律师,我会永远尊重你的意见。”

“少屏呢?”

“出去了。”

“嗯,小许一来,她就避开。”

可晴笑,“没有这种事,她出去替我置夏装。”

少屏没有同可晴一起出发,她需要办一些私事。

好几天她都面有难色。

可晴:“有事不妨大家拿出来商量。”

第五章

少屏答:“你知道我身世。”

“你是领养儿。”一句话道出无限凄酸。

“是,最近养母问我要一笔款子。”

可晴沉吟片刻,“你觉得亏欠她吗?”

“道理上没有。”

“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人情上十分难讲。”

“那么当人情债还给他,什么数目?”

少屏在纸上写一个数字。

可晴一看,“那不多呀。”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想说“我替你赎身”,又怕少屏多心,静静把支票交给好友。

少屏想说什么,终于没有,紧闭着嘴。

饼一刻她说:“我会叫她写收据。”

可晴不置可否,她叮嘱:“我与仲轩先行,你随后即来,好好读到毕业。”

少屏颔首。

可晴把握与许仲轩独处的机会。

“说,把你身世的来龙去脉统统讲清楚。”

许仲轩收敛了笑容:“你可别失望。”

“怎么会。”

“家父是小职员,早逝,整个家三兄弟由家母教书撑住,只够温饱。”

可晴惊讶。

可是许仲轩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并无酸涩之气。

“我是奖学金专家,小中大学均毋需缴付学费。”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家母于三年前去世,两位哥哥已经成家,现在我无牵无挂。”

“闲时做些什么?”

“拉客。”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来。

小许搔搔头皮,“在洋人建筑公司挂单,老板为了叫伙计出力,最爱说‘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伙人’,这种谎言害许多人自愿做半辈子。”

“那,为什么不自己创业?”

许仲轩不出声。

“有什么困难?”

许仲轩:“叫他们吃蛋糕。”

“什么?”

“法国大革命爆发前夕,人民饥荒,没面包吃,皇后玛丽安东尼说:‘吃蛋糕好了’,译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轻轻:“童年有什么遗憾吗?”

他想一想:“你会出奇,我童年十分满足:爬后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后来,迷上读书,常驻书馆。”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乐。

“你呢?”

“我?”可晴无奈地答,“到处找医生看耳朵。”

许仲轩握紧她的手。

可晴喜欢他,但最爱他的手,强壮、有力、温暖,她想独自、永远占有这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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