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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11頁

作者︰亦舒

反正經濟不是問題,找節目也就絕不困難。

蚌多月之後,她倆對城內所有耍樂場合了如指掌。

因為形影不離,同學們對她倆關系有點懷疑。

終于有人冒昧問道︰「你倆是密友?」

可暗淡淡答︰「不,我倆是好友。」

那同學頓時下了錯誤結論,認為她不願自衣櫥里走出來,只得一笑置之。

可晴有感而發,「少屏,假使我愛上你,那真是一輩子的事。」

少屏的雙肩僵住片刻,不留意根本不會看得出來,然後,她說︰「我也不是一個不會變心的人。」

可晴微笑,「你是說我走了眼?」

「我一無所有,誰會愛我,喏,英國文學系有羅思齊銀行家族的後人,那樣身分,才叫人傾倒。」

「你切莫妄自菲薄。」

少屏笑了。

「與同學們已經很熟稔了。」

少屏說︰「熟管熟,他們不會同我們深交,天下大同雲乎哉,完全不可能,東方與西方始終有一條鴻溝。」

可晴笑,「我倒不是那麼熱切盼望同他們打成一片,光是那種一只烤火吃飽十二人的習俗,就忍受不了。」

一日,正在演講廳討論問題,有人敲門,講師上去看個究竟,隨即抬頭︰「秦小姐,有人找你。」

可晴訝異,走過去一看,見是保姆站在門口,已知不妙。

這時,她如一只待命運宰割的羔羊,一聲不響看著保姆。

保姆輕輕說︰「妹妹,叫你立刻回去見最後一面。」

叫她乳名,可見事態緊急嚴重了。

這時,少屏已跟著出來,一听,馬上說︰「我立刻去告假。」

「不,少屏,你不必回去。」

少屏低叱道︰「這正是用我的時候。」

兩個女孩子只取了護照,就上飛機。

旅途上可晴十分沉默。

飛機艙外有雲海,厚綿綿,使人想絕望地躺上去一眠不起,可晴無語問蒼天。

少屏一直咕噥︰「竟沒有快一點的飛機,時間是多麼寶貴,卻花那麼多時間被困飛機艙,豈有此理。」

可晴流下淚來。

少屏推她一下,「我不是抱怨你。」

可晴閉上雙目。

這段日子一直沒有再見到許仲軒,她多麼渴望可以再依傍在他強壯闊厚的肩膀上。

他為什麼沒有再出現?

終于挨到了家。

司機看見她倆,松了口氣。

一進門,可晴立刻往祖父寢室奔去。

甄律師正在老先生私人書房內。

老先生坐在一張安樂椅上,聞聲轉過頭來,「可晴,見到你真好。」

少屏識趣地止步,轉身走開。

老先生並不像病重奄奄一息的樣子,可晴略為放心。

祖父說︰「你看你,眼楮都紅腫了。」

可晴輕輕說︰「環宇污染,四處都是灰塵。」

祖父微笑,「可不是。」他眼角也潤濕了。

一旁的甄律師咳嗽一聲。

老先生說︰「可晴,本來想看你披上婚紗,結婚生子。」

可晴不語。

「我積了許多人生經驗,真不甘心把這些都帶到泉下。」

可晴緊緊握著他的手,欲哭無淚。

「可晴,要好好生活。」

「是,我知道。」

「你出去吧,我累了。」

「不……」

甄律師說︰「可晴,且去梳洗。」

可晴退出書房之隙看到醫生匆匆進去。

少屏迎上來,悄悄同可晴說︰「有一男一女在會客室等候。」

可晴一怔,即時會意。

她輕輕走到門外張望。

男客背著她對住花園,一言不發。

女客坐沙發上,正在抽煙,鐵青著臉。

他倆坐在那里好像已有一段時候了。

奇是奇在兩人都還穿著大衣沒月兌下,像是不想久留的樣子。

可晴細細打量這個穿紫貂的少婦,是她母親嗎?

不,不是,完全不像。

這位少婦有張明艷的長方臉,而且年紀並不大。

可晴深深失望,母親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出現,可能永遠見不到她了。

不過,想回來,也許人到無求品自高,故此不必坐在會客室干等,可晴稍覺安慰。

這個時候,少婦狠狠按熄煙蒂,月兌下大衣,摔到一旁。

「還沒輪到我們?不是只得你一個兒子嗎?」

男客轉過頭來,拋下一句︰「你放些耐心出來好不好?」

是,是他了。

可晴牽牽嘴角,她與他有一樣的濃眉。

少屏在她身邊也點點頭。

然後,臉色沉重的甄律師自另一處進會客室。

男客連忙問︰「阿甄,怎麼樣?」

甄律師平靜的說︰「他不想見你們。」

女客怒不可遏,「什麼?」

「兩位請回吧。」

「什麼意思,」男客忿忿道,「是否已經神志不清?」

甄律師已經不甚客氣,「兩位請勿在此喧嘩。」

「這是我的家你可知道?我姓秦,他姓秦,你姓啥?」

這時,有一個穿黑衣黑褲的大個子輕輕走出來,「兩位,大門在這邊。」

可晴從來沒見過這名護衛員。

甄律師欠欠身,「再見。」

一抬頭,他看見了門後的可晴,連忙走過去。

可晴輕問︰「你不介紹我們相見?」

甄律師低聲問︰「你想認識他嗎?」

可晴想一想,搖搖頭,「不。」

甄律師回樓上辦事。

一男一女被護衛員押著離去。

會客室里還有煙味,女佣人立刻來打開了長窗透氣。

少屏︰「我還以為你想見父母。」

可晴只是簡單地答︰「我錯了。」

當晚,可晴早睡,忽然看到祖父走近,伸手撫模她的頭發。

她輕問︰「祖父,你有話同我說?」

老人不語,無限依戀地看著孫女。

可晴忽然驚醒,一身冷汗,她立刻推門出去找祖父。

寢室里,私人看護正打盹,祖父不在床上。

可晴看到他坐在寫字台前,仿佛在閱讀,又似在寫什麼,不禁吁出一口氣。

「祖父,」她輕喚,「祖父。」

老先生並沒有應她。

可晴走到他身後,「祖父。」

她的手一搭到老人肩膀就知道不對。

這時看護也醒覺,連忙走過來把脈探息。

可晴已經抱住祖父肩膀哭泣。

看護輕輕說︰「秦小姐你節哀順變,我去通知醫生。」

可晴蹲下,伏在祖父膝上。

她自小有這個習慣,無論是悲是喜,第一件事便是伏到祖父跟前申訴。

老先生一次曾詫異地︰「難怪叫作依依膝下,原來是這個道理。」

可晴在極度悲痛中,並沒留意有一雙眼楮,正冷晶晶地在房門外凝視她。

那人是她的好友孟少屏。

少屏微微側著頭,嘴角帶著半絲笑意,雙手緊握拳頭。

她並沒有前去安慰好友,相反地,她轉身離去,打了一通電話。

不多久,醫生與律師統統趕到。

少屏要到這個時候才走近握住可晴的手。

可晴的頭垂得極低,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仿佛祖父的去世,與她有關,她內疚至抬不起頭來。

少屏把她的臉扶起來,輕輕說︰「看著前邊,老先生希望你那樣做。」

她一放開手,可晴的面孔落下來。

甄律師走近,「可晴,請到書房來,你需要簽幾個字。」

少屏雙眼露出羨慕的意思來,隨即收斂,別轉頭離去。

可晴卻沙啞著聲音說︰「明天再做吧。」

「不,可晴,」甄律師勸道,「必須立刻簽。」

走進書房,文件已全部攤放在桌子上,可晴取起鋼筆就簽。

「慢著,細讀內容之前不得簽署任何文件。」

可晴不去理會,照簽可也。

甄律師功道︰「可晴,連最小的字都得詳閱。」

可晴不去理會,沙沙沙一口氣簽了十多個名字,推開文件,站起來。

甄律師搖搖頭,知道當事人情緒異常,也不便多說,把文件收好。

「可晴,現在你已成為秦氏遺產惟一的承繼人。」

可晴不語。

少屏仍然在一旁靜靜的站著。

一整個下午,秦宅人進入出,沒有喧嘩,亦不見慌張,但是鎮靜沉默中人人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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