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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10頁

作者︰亦舒

可晴一早關掉耳朵,樂得清靜。

她坐在一角看朋友們盡歡。

然後,很戲劇化地,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笑笑說︰「我們又見面了。」

可晴覺得高大英俊的他異常面善。

「你記得我嗎?」

可晴要求說︰「讓我想想。」

他笑了,這女孩子好不坦白。

可晴慢慢說︰「我們見過一次,也是這麼熱鬧的場合,酒與舞,許多年輕人,你說你叫許仲軒。」

「好記性,王小姐。」

可晴笑了,他還記得那晚的事。

「另一位王小姐玩得很盡興。」他看著舞池。

「是,」可晴說,「為什麼不呢,托世為人,苦多樂少,把握時機,努力盡歡。」

「來。」他伸出手。

「今晚我不想跳舞。」

「沒問題,我陪你聊天。」

「談什麼?」

「你有什麼抱負?」

可晴笑了,她再也沒想過有人會問她這樣別致的問題。

她與他走到露台,替她搭上披肩。

「抱負?」可晴笑了。

「每個人都有理想。」

「我是罕見的例外。」

「你總有盼望吧?」

可晴想想,「嗯,結婚,生三四個健康有听覺的孩子。」

「那不難達到。」

可晴不置可否,暗暗嘆口氣。

「每次一跳舞,另一位王小姐就把你忘記。」

可晴失笑,「你觀察力很強。」

「你們是好朋友?」

「情同姐妹,」可晴想起來,「今晚你同誰來?」

「林西西莉亞。」

「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老實地不知道,我們並非深交。」

可晴笑,「你每個舞會都參加嗎?」

「不,我是看到你的芳名才來的。」

可晴問︰「跳舞?」

「我只會三步。」

可晴答︰「我倆無獨有偶。」

「你是失聰人。」

「瞞不過任何人。」

「我看得見你配著助听器。」

「是,我現在可以听得見了。」

「音樂吵耳,你介意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嗎?」

「何處?」

「願意跟我走嗎?」

「老師及家長都說,小心陌生人。」

「那是應該的。」

「對不起,」可晴垂頭,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不過,管它呢,我已成年,來,讓我們離開這個庸俗吵鬧的地方。」

春寒料峭,兩人口中都呵著白氣,他拖著她的手到公路車站,迅速躍上車子,坐在最後排,把圍巾及手套借給她。

可晴依偎在他強壯碩健的肩膀上,覺得溫暖而安全。

鮑路車駛了十多分鐘,他領她下車,朝黑暗的方向走去。

可晴並不害怕。

忽然之間,她看到燈光,呵,視線開朗了。

她低呼︰「吉卜賽。」

可不是,廢墟中竟有一個吉卜賽人營地,販賣小玩意、食物,以及雜技,五光十色,已經吸引了不少老人。

「我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他們的牛女乃咖啡做得好極了。」

他們坐下來吃肉醬靜意粉。

那女侍看到可晴配戴的珍珠首飾,眼楮發亮,伸手欲模。

許仲軒及時阻止,輕輕對她說︰「小姐,我需要多些蒜茸面包。」

可晴知道他們都是魔術師。

「這些人每天都在這里扎營?」

「不,只在周六一天。」

他握緊她的手逛攤子,可晴看中一只舊水晶玻璃銀蓋子香水瓶子。

他掏出現款交易,「送給你。」

「呵,我會終身保存它。」

他側頭看著她,「終身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英俊的面孔那樣貼近她,她忍不住用手指點一點他的鼻尖。

接著他們看到佔卜攤子。

可晴說︰「我想知道未來。」

「都是假的。」

可晴︰「不妨。」

放下一張鈔票,坐在小凳子上,看著水晶球。

那披著金紗的賽神仙忽然睜大了眼楮,「小姐,你不是真人。」她掩住嘴。

可晴也嚇一跳。

「你,你,」’佔卜女人指著她,「你來自未來世界,洞悉一切世事。」

可晴沒好氣,「再胡言亂語,把鈔票還給我。」

佔卜人吁出一口氣,「你們都不愛听真話。」

許仲軒忽然問︰「告訴我,我會再見到這位小姐嗎?」

「當然,你倆會訂婚。」

許仲軒很高興,「夠了。」

他拉起可晴走。

可晴抬起頭,看到一天繁星,像煞鑽石瓖嵌在深藍色天鵝絨上。

可晴贊嘆︰「這是我一生所見過最美麗的星空。」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可晴固執地說,「我不走。」

她從來沒有赴過如此別致開心的約會,戀戀不已。

「我怕你著涼。」

「我只是耳朵不靈光,我心肺脾均十分健康。」

「好好好,再逗留一刻。」

不知怎地,時間竟過得這樣快,可時間大神一直玩弄我們于股掌之上,趁我們快活之際,偷去我們的時間,在我們悲傷當兒,又把時間還給我們。

天際已蒙蒙魚肚白。

「真的該走了。」

游人漸漸散去,吉卜賽人已在收拾攤子。

露水已凝聚在可晴的頭發上。

想不走也不行,可晴覺得寒冷。

「糟,沒有車子。」

「公路車呢?」

「還未開始行駛。」

這時,有吉卜賽人駕一輛貨車駛近,「一百元,進市區。」

許仲軒與可晴坐進露天車斗里,與兩只髒狗同車。

「冷嗎?」

「雙腳有點冰凍。」

許仲軒替她月兌去絲絨高跟鞋,把她的腳用他的外套裹住。

月亮還沒有落下,一只鉤子似的,淡淡掛在天邊。

「到了。」吉卜賽司機道。

許仲軒扶著可晴下車。

「為什麼不叫他們駛往家門?」

「他們通常沒有駕駛執照,亦無保險,不想在市區久留。」

罷巧有一輛空計程車走過,救了他們,完成冒險之旅。

一按鈴,保姆就撲出來開門。

少屏正在打電話,匆匆幾句掛斷。

少屏似笑非笑看著可晴,「想罵你又罵出不了口,你到什麼地方去了,嚇死人。」

可晴不以為然,「我又不是智障兒。」

「你也要交待一聲呀。」

「你徹夜不返,我從來不擔心。」

「你怎麼同我比?」

「為什麼不能比?」可晴不服。

「我今日失蹤,明天不見了人,誰理,誰關心?你,你是令祖父的至尊寶,有什麼閃失,叫我們這班伙計怎麼交待?」

可晴頓時語塞。

保姆抱怨︰「去了何處,一腳泥,衣服都撕破了。」

「還有,蓬頭垢臉,」少屏取笑,「似殘花敗柳。」

可晴跑進去淋浴。

洗干淨後她鑽進舒適的被褥,呀一聲長長嘆口氣,睡著了。

夢中忽然想起沒問許仲軒的電話住址,呵,不怕,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耳邊傳來保姆的聲音︰「什麼地方來的破玻璃瓶。」

「髒得要死,趕快泡到消毒藥水里去。」

「秦小姐到底去過什麼地方?」

「誰知道。」

但願可以再去。

可晴知道此刻凝視自己的瞳孔可以看到點點閃爍。昨夜那燦爛的星光燃亮了她的雙目。

在睡夢中她悄悄地落下淚來。

醒來,看見少屏坐在窗台前記賬。

她只穿著毛衣長褲,但那姣好的身段,一覽無遺。

可晴說︰「少屏你越來越漂亮。」

少屏放下筆,「美女要多少有多少。」

「不,真正的美女是極難能可貴的。」

少屏接上去︰「那麼,你應該听過,所有的女承繼人都是美麗的一語。」

可晴駭笑。

「你可有算過,將來你的身家會有多少?」

「我一點頭緒也無。」

「約莫呢?一億、兩億、十億、二十億?」

「祖父並非那麼有錢的人。」

「那麼,三五七億?」

「我真的不知道。」

「你也太不關心了。」

「是,我太不務實,叫祖父擔憂。」

「有機會,同甄律師談談。」

「也許,祖父還可以活三十年。」

「可晴,人無百歲壽。」

可晴接上去︰「常懷千歲憂。」長嘆一聲。

「來,放開懷抱,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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