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也沒說。
「明天,我們就去注冊結婚。」
他把臉埋在我手心中,我感覺到他炙熱的眼淚。
「承鈺,」他嗚咽說,「我傷心到絕點,不知怎麼辦好。」
「一年後再說吧,我或許會痊愈。」
「讓我來照顧你。」
「不,我還想給你留一個好印象。」
「最好讓佩霞看護你。」
「她要服待自己的家,還是放過她吧,我有自己以及醫生護士,會渡過難關的。」
「懇求你,不要拒絕我。」
「不會成功的,付于心。」
「承鈺——」
我輕輕按住他的嘴,「答應我一件事。」
「任何事,請你說。」
「不要再結婚。」
他應充我。
那只不過是轉移他的注意力,使他覺得終于為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馬佩霞在兩個星期後蜜月回來。
一身太陽棕,看得出小心翼翼地搽過不少防曬品,但紫外線還是在她臉上添了一大堆雀斑,我對牢她搖頭,她會後悔,一定是為著遷就歐陽,他是戶外型。
她很為我擔心,「可以讓我看看手術結果?」
我搖搖頭,「太不雅觀了,因為壞細胞蔓延列四個淋巴結,連續三個月要躺在電療器下,如果壞細胞伸延到二十個淋巴結,我不會坐在這里。」
「專用名詞瑯瑯上口了。」
「這些都是我日常生活用字。」
她細細端詳我。
我問她︰「婚姻生活愉快嗎?」
「承鈺,听說你最近同喬梅琳來往得很密。」
「她是我的朋友。」
馬佩霞靜一會兒,「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知道沒有?」
「她是一個極之關心我的人。」
馬佩霞點點頭,「其他不重要?」
「當然,不重要。」
「承鈺,我們仍然愛護你,別忘記我們。」
「你在外頭听了什麼謠言?」
「承鈺,你說得很對,一切不重要,」
馬佩霞充滿憐惜地趨近,用手細細觸模我面孔。
我握住了她的手。
「但願你快快康復,再度投入工作。」
「謝謝你。」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
這一段日子最難熬,每日似上班一般,穿好衣服赴醫院,躺在電療室接受治療,龐大的機器顯得我身軀渺小,對護理人員來說,任何病體完全公平招待,臭皮囊的價值等于零。
但是梅琳總使我精神振奮,她每一日駕駛不同顏色的車子來接我,竭力驅走低壓。
在那三個月根本沒有見過別的朋友。
暗于琛來過。
看到傅于琛很高興,但是沒有主動的對白,只能微笑地回答他問話。不,我不想跳舞。沒有,醫生說什麼都可以吃,但最好以蔬果為主,有空多數看書。梅琳每天與我一起,明年或許可以共游歐洲。
听到梅琳的名字,他緘默。
餅一會兒他再要求,「承鈺,讓我來照顧你。」
「我已經欠你很多,無法償還,你實在不必與我一齊挨這一年。」
「你情願去欠一個陌生人的情。」
「梅琳不是陌生人。」
「是,我們現在都知道,她把你霸佔著,別人難以接近你。」
「你要接近我做什麼?」我問他,「我再也不比從前,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樣膚淺的人。」
暗于琛要證明什麼呢,為著舊時,為著表示他有深度,都是不夠的。
我需要新生活。一個不知我過去真面目的朋友。
我說︰「過了這一年再說吧。」
他沉默地離去。
梅琳知道這件事之後說︰「他的情緒震蕩平復後,不一定會再回來。」
「我知道。」
「為什麼放棄他?」
我平靜地說︰「一個病人沒有精力談其他,當務之急是要救治身體。」
梅琳並沒有把這當為我由衰之言,連我自己都沒有。
我微笑,「認識傅于琛,幾乎有一生那麼長。」
她耐心地聆听。
「自我七歲開始,他已被我吸引,你知道為何?」
「因為你漂亮。」
「是的,而我現在已失去這股魅力。」
「他不見得那麼淺薄。」
「不,不是他,是我,我無法忍受在他面前展露我現在的自己,淺薄的是我,我再也沒想到上天會決定這麼快取回我的天賦。」
梅琳看著我。
「我要傅于琛永遠記住從前的周承鈺,我不要他將兩個周承鈺比較。」
餅了很久,梅琳才說︰「你真的愛他,可是。」
我說是。
這句話算來,也已經有一年多了。
我一直與梅琳在一起,痛苦的藥療過程,幾乎兩個人一同挨過,梅琳處變不驚,藥品一切罕見的副作用她都熟悉,唯一的分別是她母親沒有活下來,而我有。
對梅琳來說,這是心理上的一項勝利,是以與我一起奮斗,她不覺疲倦。
當他們問我是否再能工作,我對牢鏡子良久,為了報答梅琳,我說可以,為了報答馬佩霞,我建議介紹歐陽的設計。
他們特地派人來看我。
我左臂不能像以前般活動自如,姿勢不如以前挺直,一笑起來,眉梢眼角全部出賣我,而他們的新人如雲。
「承鈺吾愛,但是你的面孔有風霜的靈魂,我們有足夠的青春女表演泳裝直至二五五O,」他說了一連串名字,「同這些一級模特兒相比,你還真是小妹子呢,年齡不再那麼重要了。」
我同梅琳笑說︰「終于走運了。」
梅琳拍拍我肩膀,傳遞無限鼓勵。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紐約代理人凝視我倆良久,忽然慘痛惋惜地說︰「難怪我們越來越難娶妻,多麼大的浪費。」
佩霞至為感激。對歐陽好,比對她好更能使她感動。
歐陽的設計在許多許多地方還非常的稚女敕,但此刻介紹出去也是時候了,他可以逐步改良。
她同我說︰「你熬過難關了。」
我搖頭,「還要過幾年,五年復發死亡率是百分之三十。」
「你仍然容易疲勞?」
我點點頭,「皮膚時常無故發炎,嘔吐,不過保持了大部分頭發。」
「不說出來,旁人不會注意到。」
「如果與我一起住,什麼都瞞不過。」
「所以你拒絕了傅于琛。」
「我太愛自己,不想他看到這些丑態。」
「換了是我,說什麼都要逼歐陽目睹整個過程,我自私,決不放過他。」
我忍不住笑。
這樣放肆的孩子氣證明她的生活極之幸福。
馬佩霞吁出一口氣,「你沒有再與他見面?」
「他離開了本市,你不知道?」
馬佩霞搖搖頭,「我只知道他那離婚官司打得極其痛苦,他的妻子們痛恨他。」
「他還有你,你並不恨他。」
「但我也沒有嫁給他。」
「這便是智慧。」
「承鈺,你可恨他?」
「我永不會有機會知道,我只知道我與他不是什麼可愛的人,距離保留了美好的幻覺。」
她問︰「梅琳將與你共赴洛杉機?」
「一起去工作,她有影片拍攝。」
「你快樂嗎?」
我微笑,「多麼艱難的一個問題,你怎麼可希企我可以在閑談間答復你。」
「我沒想到她真的關心你。」
「我們都意失覺的時候,開頭我也低估她。」
馬佩霞問︰「傅于琛在外國干什麼?」
「嘖嘖嘖,歐陽太太,你對別的男人別太關心了才好。」
照片出來了,我一點都不喜歡。
照片中的我十分蒼老憔悴瘦削,看上去似服食藥物過多。
攝影師詫異我的挑剔,「這批照片很漂亮,味道直追恩加路的亞諾愛咪。」
「愛咪小姐已接近五十高齡。」我握緊拳頭。
梅琳笑了,前未解圍,「他們會處理底片。」
「梅琳,下次拍照,把你的頭借給我。」
「我的頭,跟尊頭,差不多歲數,不管用。」
我們終于還是笑成一團。
笑底下,也並沒有充滿眼淚,也許我並不是個敏感的女子,要求低,踫到什麼是什麼,走一步路算一步,總會生活下來,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