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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舞 第27頁

作者︰亦舒

聲音很低微,旁人根本不知他在說些什麼,但這句話,清晰地鑽入我耳朵中,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

不應再偽裝了吧。

我轉過頭來說,「它很好,謝謝你。」

之後的事,如他們所說,已是歷史。

一個月之後我已決定與袁祖康去紐約。

馬佩霞說︰「傅于琛要見你。」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我,但是我不想見他,我也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與袁祖康一到紐約便要結婚。」

「你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多麼危險。」

「我己習慣這種生活。」

「承鈺——」

我做一個手勢,溫和地說︰「我們一直是朋友,互相尊重,別破壞這種關系。」

她蹬一蹬足,面孔上出現一種絕望惋惜的神色來,我被馬小姐弄得啼笑皆非。

「看,我不是患絕癥,馬小姐,別為我擔心好不好?祖令我快樂,無論在事業上或是生活上,他都可以幫我,是我最理想的對象。」

馬小姐低下頭。

「我愛祖。」

「是嗎,你愛他?」

「當然!」

「不因為他是傅于琛的替身?」

我霍地站起來,鐵青著面孔,「馬小姐,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我毋須向你解釋我的行為,我已超過二十一歲,而且你亦不是我家長。」

「為著一個陌生人同我們鬧翻,是否值得?」

「你們,」我冷笑,「你們不過是你同傅于琛,還有什麼人?別把‘你們’看得這麼重要,這個世界還不由你們控制統治,少往臉上貼金,這上下你們要寵著我,還看我願不願意陪你們玩,別關在傅廈里做夢了!」

我搶過外套離開她。

我們!最恨馬佩霞這種口氣,她哄住他,他又回報,你騙我,我騙你,漸漸相信了,排擠丑化外人,世界越來越小,滴水不入。馬佩霞扮演的角色最不可恕,傅于琛願意接受蒙蔽亦愚不可及。

誰關心,美麗的新世界在面前。

馬佩霞忽然說︰「承鈺,如果那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可以走。」

我沉默了,非常感動。

棒很久,仍然硬起心腸說︰「你一整天都與我打謎語,傅于琛,他只不過是我義父。」

馬佩霞長嘆一聲,她取起外套,告辭。

我追上去,「仍然是朋友?」我牽牽她的衣角。

「我不知道。」她像是傷透了心。

「讓我們忘記傅于琛,」我說,「他不是上帝。」

「承鈺,別欺騙自己了。」她推開我的手離去。

這句話使我沮喪一整個上午,下午祖康帶我出去玩水,曬得皮膚起泡,瘋得每一條肌肉都酸痛,精神才獲得松弛。回家還嘻嘻哈哈,他一手把我抱起,我們大力按鈴,女佣開門,一眼看見傅于琛坐在那里。

祖說︰「咦,有客人。」他很自然放我下來。

暗于琛面孔難看得不得了,他說︰「我想與承鈺單獨談談。」

祖轉頭問我︰「這人是誰?」也十分不悅。

「我的監護人。」

「我八點鐘來接你去吃飯。」祖離去。

暗于琛厭惡地看著我,「看你,邋遢相,皮膚同地板一樣顏色,頭發都曬黃了。」

「你要說什麼?」我倒在沙發里。

「袁祖康做什麼職業?」

「他在紐約標格利負責統籌模特兒。」

「扯皮條。」

我不怒反笑,「好好好,那麼我是他旗下最紅的小姐。」

「你怎麼能跟這樣一個人走,用用你的腦。」

「你完全盲目地反對,為什麼?」我說。

「你不會有幸福。」傅于琛說。

「我們走著瞧。」

「不要冒這個險。」

「我一定要去紐約闖一闖,輸了,回來,有何損失?」

「他會傷害你,他是個公子,我早已派人揭了他的底牌,他上一任妻子比他大三十歲。」

「或許他喜歡老女人,」我停一停,「正如你,你喜歡年輕的女孩。」

他听到這句話,渾身毛孔豎起來,瞪著我,像是胸口挨了一刀,眼圈發紅。

當時只覺得真痛快,他要傷害我,沒料到我已練成絕世武功,他反而吃虧。

年輕的我,手中握著武器,便想趕盡殺絕。

「如果我懇求你,你會不會留下來?」

他,傅于琛,終于也會開口求人。我站起來,「我得去淋浴,鹽積在皮膚上是件壞事,我且要去吃飯。」

「承鈺!」

「你要我留下來干什麼?過一陣子還不是擺擺手揮我去,不如讓我開始新生活。」

「不是與他。」

「那與誰呢,總得有個人呀,你喜歡誰,保羅?約翰?馬可?」

「你要怎樣才肯留下來?」

「這話叫人听見,會起疑心,謠言越傳越厲害,于你更無益,這像什麼話呢,你我竟講起條件來。」

「承鈺,我沒想到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我只想離開你,忘記你。」

「你會回來的,承鈺,請記得這只舞的名字。」

我喉嚨干涸,握緊著拳頭,看著他離去,生命有一部分像是隨他消失,身體漸漸萎靡。

我與祖在一星期後前往紐約。

我們隨即注冊結婚。

當夜有一個女人打電話到公寓召他,他對我說︰「對不起,親愛的,我出去一下。」

這一去便是一個星期。

據祖的解釋是,朋友同他鬧著玩,哄他上了游艇,船駛出公海,他根本無法回來,除非游泳,但是他怕有鯊魚。

我記得我回答︰「那是個好故事,有沒有考慮往荷里活發展?他們那里需要編劇。」

一結婚便成為陌生人。

但是祖對我有好處,他帶我打入他的社交生活圈子,洗掉我的土氣,對于紐約客來說,即使你來自金星,你還是一個土包子,他們沒有公然瞧不起我,也沒有正視我,我把握機會認真吸收。

袁祖康縱有一千一萬個缺點,他不是一個偽善的人。

而且他是他那一行的奇才,他遵守諾言,助我打入國際行列,不到一年,我已是標格利屋的長駐紅角,再過一年,我們飛到利諾城辦離婚手續。

代價︰大半財產不翼而飛。打那個時候開始,我警覺到八個字數目的金錢要消逝起來,也快似流水,同時也發覺金錢可以買到所要的東西,這筆錢花得並不冤枉,連自己都覺得現在的周承鈺有點味道。

兩年的婚姻我們很少機會踫頭,我總是出差,他總是有應酬。有時不相信他記得我的名字,逢人都是親愛的,沒有叫錯的機會。

漸漸覺得他那圈子無聊。都是些六國販駱駝者︰中華料理店老板,猶太籍詩人及畫家,歐洲去的珠寶設計人,攝影師……聚在一起吃喝玩樂,以及,吸用古柯堿。

袁祖康終于被控藏有毒品。

長途電話打到牙買加京斯頓,我在該城工作,拍攝一輯夏裝,聞訊即時趕回去,一月份的紐約,大雪紛飛,寸步難行,立刻替他聘請最好的律師。

在羈留所看到他,他流下眼淚。

「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

我叫他放心。

「你是個好女孩。」

「謝謝你。」

「你待我不薄,但你從無愛過我,是不是?」

我一怔。我們已經離異,沒想到他至今才提出這樣的問題,一時不知怎樣回答。

「祖,我跟你學會了很多很多。」

「你早已超越我們這堆人。」

我模模他的面孔,微笑。

替他繳付保釋金,自有朋友來接他走。

獨自返公寓,雪,那麼大的雪,一球一球撲下來,簡直像行經西伯利亞,叫不到計程車,只得走向附近的畢道夫酒店。

住一晚也好,已經太累太多感觸,不欲返回冰冷的公寓再打點一切。

差三步路到酒店大門口,我滑了一交,面孔栽在骯髒的雪堆里,努力想爬起來,沒成功,我暗暗嘆一口氣,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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