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我又停住腳步回頭,「告訴我,我今夜是否漂亮。」
他略覺意外,「你是周承鈺,你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漂亮,你像一只芭比女圭女圭。」
我啼笑皆非,「謝——謝——你。」
「有沒有找到承鈺?」
是傅于琛,每個人都出動找我。
「這里。」我亮相。
「你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快過來。」
暗于琛拉起我的手,第一次,第一次我沒有即時跟他走,我回頭看一看房間。
那夜我們在飯後跳舞,氣氛比想象中熱烈,各人都似約定要好好作樂,舞著舞著,郭加略帶頭,把所有在場的模特兒排成人龍,各人的手搭各人的腰,跳起侖巴舞來,我招手喚傅于琛,但他沒有加入。郭加略一手把馬小姐帶入我們的隊伍,跳得香汗淋灕。
真腐敗是不是,喝香檳,跳熱舞,談戀愛,都是私欲,世紀末的墜落,這般縱情享樂,義無反顧,因為吃過苦,所以怕吃苦,因為明天也許永遠不來,因為即使有一萬個春天,也未必重復今宵這般的良夜。
跳至腳趾發痛,音樂才慢下來。
暗于琛餅來說︰「該是我的舞。」
「馬小姐呢?」
「去補妝。」
汗水也把我臉上的化妝沖掉七七八八,頭發貼在額前頸後,綢衣上身幾乎濕透,誰在乎,我想我的原形已經畢露。
暗于琛說︰「年輕人總是不羈的。」
我抬起頭來。
「那個登報紙廣告的青年,有沒有找到你?」
「什麼,啊,那一位,我不關心。」
「佩霞說他找到她店里去要地址。」
我說我累了。
目光四處游走,並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暗廳里的人,他應該長得怎麼樣?低沉有魅力的聲音,應該配合端正的面孔。
「你在想什麼?」傅于琛狐疑地問。
他握住我的手緊了一緊。
「從前與你在一起,你從無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看著他,溫和地笑,「從前我還未滿二十一歲。」
客人陸續散去,臨走前,我回到那個小宴會廳去,開亮燈,廳內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我們打道回府。
倘若真要找出那個人,或者也可以學童馬可,在報上登一段廣告,不顧一切尋找……那真的需要若干勇氣,我比較愛自己,不肯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
第八章
餅了這一個生日,真正紅起來,推掉的生意比接下來的多,即使接下來的工作,己排至第二年年中。定洋都依馬佩霞的意思,叫他們折美金送上來,馬小姐是我的經理人。
冰加略已模熟我每一個毛孔,拍起照來,事半功倍。
我問他︰「還能做多久?」
「十年。」
「要命。」馬上泄氣,癱瘓在地上。
「喂,敬業樂業。」
「我想結婚。」
他大笑,「你可以,你有錢。」
「你們一听見結婚兩字就笑得昏過去,為什麼?」
「要不要試一試?聰明人不必以身試法。」
「你可結過婚?」
「承鈺,你太不關心四周圍的情況,我認識你時,早已結婚。」
我怔怔的,「他們沒說起。」
「我這段婚煙維持得不容易,」加略洋洋得意,「職業是同漂亮女人混,妻子卻能諒解,從不盯梢。」
「可是你仍然不看好婚姻。」
「獨身人士往往可以在事業上去得更遠更高。」
「為什麼?」
「你這只蠢雞。」
「對不起,承鈺,關于你的傳說太多,老以為你是只妖精,誰知是這麼一個普通女孩,唉。」
我黯然,「別瞎捧人,才沒資格做普通人呢。」
馬佩霞進來,「承鈺,伊曼紐爾標格利王朝在此地找人,你去試一試。」
「咦,他們我的是單眼皮高顴骨,皮膚蠟黃,稻草似黑發,我干不來。」
「不一定,去試試。」
「要不就得長得像只鬼,他們以為東方女人不是婢妾就是鬼,不會讓我們以健康的姿態出現。」
「去不去試?」
「不去。」
「標格利派來的人是華人。」
「哎呀呀,更加壞,一定是猶太人打本捧紅的,衣錦榮歸,我可不去受這個氣。」
冰加略立即說︰「好好好,不去不去,反正周小姐也不過是閑得無聊,玩玩模特兒,又沒打算未真的,誰去接受挑戰,大不了結婚去,嫁妝豐厚,怕沒有人要?」
我霍地轉過身子去瞪住冰加略,他吐吐舌頭,退後一步,像是怕我揍他。
我笑起來,他們都寵我,我知道。
「你們都想甩掉我,幾次三番叫我昭君出塞。」
馬小姐忠告,「去試試,要不就不入行,否則就盡量做好它。」
「在本市也不錯呀,一個由我做廣告的牛仔褲,一季賣掉七萬條。」
「一個城市同三十個城市是不同的。」
「我們不用這麼早擔心,也許連開步的機會都沒有。」郭加略又在那里施展激將法。
「明天幾點鐘?」
「上午十時。」
「我有一張封面要做。」
「已替你推掉,改了期。」
我懊惱地點起一枝煙,「傅于琛一直不喜歡我靠色相吃飯,越去得高,他越生氣。」
馬小姐說︰「管他呢。」
我吃一驚,從來沒想過可以不管傅于琛,也沒想到這話會出自馬佩霞之口,呆半晌,細細咀嚼,真是的,管他呢,越是似只小狽般跟在他身後,他越是神氣。
我按熄香煙,掩著胸口,咳嗽數聲。
馬佩霞問︰「要不要同你一起去?」
「不用。」
「煙不必抽得那麼凶。」郭加略說。
「是,祖女乃女乃。」
我果然去了。
粗布褲,白襯衫,頭發梳一條馬尾巴,到了酒店套房,才後悔多此一行,城內但凡身高越過一六五厘米的女子全部在現場,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看到我,都把頭轉過來,表示驚異,隨即又露出敵意,像在說︰「你走到哪里都看到你。」我只得朝幾位面熟的同行點點頭。
真抱歉我不是個隱形人,騷擾大家。
怎麼辦呢,走還是留下?
沒有特權,只得排排坐,負責人出來,每人派一個籌碼,我的天,倘若就這麼走,郭加略又不知會說些什麼難听的話。
可是如此坐下去,怕又要老半天。
正在躊躇,又發覺輪得奇快,平均一個女孩不需一分鐘便面黑黑自房內被轟出來。
暗暗好笑,當是見識一場也罷,二十分鐘不到便輪到我,我一站起來,大伙全露出幸災樂禍之情,我朝眾女生做一個不在乎的表情。
推開門,只見一排坐著三位外籍女士。「早。」我說。
我在她們面前轉個圈,笑一笑,自動拉開門預備離開。
其中一位女士叫住我,「慢住,小姐,你的姓名。」
「周承鈺。」
咦,已經超過一分鐘,怎麼一回事,莫非馬佩霞已替我搭通天地線。
只見內室再轉出一位男士。
他雙手插在口袋里,靠著門框,看住我。
我也看向他。他身上穿著本廠的招牌貨,一股清秀的氣質襲人而來。
他輕輕咳嗽一聲,「好嗎?」
听到這兩個字,我渾身一震。
他笑了。比傅于琛略為年輕,卻有傅當年那股味道,我即時受到震蕩。
我當然認得這位先生,以及他的聲音。
「你也好。」但是不露出來。
已經二十一歲,不可以再魯莽。
「袁先生,」其中一位女士說︰「就是周小姐吧。不用再選了」
他抬起頭,「是的,不用再選,請她們走吧。」
我指著自己的鼻于,「我?」
四位選妃人答︰「是,你。」
「請坐,這份合同,請你過目。」
「我要取回去研究一下。」
「自然自然。」
我取餅合同,放進手袋,再度去開門。
只听得身後傳來聲音說︰「你的靈魂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