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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個夢 第22頁

作者︰亦舒

她一直盼望孫毓川會出現,可是沒有。

程功說得對,再拖下去,他會像一個影子,越來越淡。

但這是一個在程真心目中永不磨滅的影子。

參加完訂婚禮回到家中,看見門口坐著一個英俊少年,身邊放著一小件行李,像是等了有一段時間了,程真愣住。

那少年看見程真,松口氣,滿臉笑容,「程阿姨,你回來了。」

程真愕然,上前問︰「你是誰?」

「阿姨,」少年急了,「我是趙百川的兒子小川。」

「小川,你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猛地想起,出一身汗,臉都紅了,「先住姐姐房,我再替你收拾。」

少年原以為閉門羹是吃定了,誰知阿姨熱情無比,又似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陣子沒拆信沒查看傳真,所以才不知道趙小川已經起程,程真暗呼慚愧。

這少年,幾個星期不見,怎麼又長高不少,看上去十分茁壯,程真相當歡喜。

「坐下來慢慢談,哪一班飛機到的?母親好嗎?弟妹如何?報讀哪一系?是否人住宿舍?幾時開學?」

連珠炮似的問題,趙小川笑了。

程真遺憾,「姐姐今天訂婚,不然叫姐姐弄東西給你吃,姐姐廚藝不錯。」

「有作料否?我來做。」

「你會烹飪?」

「弟妹都由我照顧。」

「啊,那太好了。」程真松口氣。

她不用服侍他,他會當家。

小川早听母親說過這位阿姨完全不諳家務,不過人是真正好人,此刻印證了這一點。

程真對付遠道來求學的孩子自有一套,經驗豐富,先核對他入學文件,再檢查他行李。

「明早帶你去大學報到、買新衣服、以及開銀行戶口,對,會開車嗎?」

「我還未足十八歲。」

「這里十六歲可考駕駛執照,馬上學。」

小川駭笑,這位阿姨果然事事講究效率。

她與他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語氣真誠懇切,使小川深深感動。

「你母親好不好?」

小川低頭不語。

程真嘆息,「多些與她通信打電話。」

「我知道,阿姨。」

年輕真好,趙小川絲毫不覺得累,他把行李全部整理出來,做了面食飽餐一頓,坐在房里看電視。

程真與他談些風土人情,打個呵欠,倒是比他更累。

半夜起來找水喝,忘記家里有客人,看到燈光,先是嚇一跳。

然後才問︰「還沒睡?」

小川有點不好意思,「想家。」

程真笑,「有得好想的,逐日想一點,毋須堆在今晚做,功課也一樣。」

「阿姨,你可想家?」

「你說呢?」

「想。」

「猜對了,暫時,這里就是你的家,將來,結婚生子,組織真正的家。」

小川笑,「那是多長遠的事。」

程真笑,年輕人都覺得三十歲已是耄耋,遙不可及,走著瞧吧。

第二天,程真帶著小川到處跑,替他辦妥所有手續,又選擇考究些的衣服鞋襪,再陪他去理發,到下午,小川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回到家,教車師傅已在等候,程真說︰「看你自己的了。」

這一天發生的事,比趙小川過去十年還多。

程真也很興奮,助人為快樂之本是句老話,卻一點不錯,本來意興闌珊的她忽然又振作起來,忙得團團轉,出錢出力,是種榮幸。

傍晚程功來了。

訂了婚的她仍然打扮得似學生,樸素無華,見到小川,很是高興,一見如故,講起大學守則來,絮絮不休,程真知道她在替他打強心針。

小川得到鼓勵及愛護,一口氣松下來,忽然覺得疲倦,一早呼呼入睡。

剩下她們母女在客廳聊天。

程功老氣橫秋,「這孩子會有出息。」

程真笑,「上帝是公平的,已經剝奪趙家那麼多,總有償還。」

「我也發覺了這一點,世事古難全,這話是對的吧?」

程真用手托著頭,忽然說︰「董則師仍未叫我去簽字離婚。」

「也許他還未考慮清楚。」

「我卻已經下定決心。」

程功欷歔地問︰「為什麼夫婦不可一生一世相處?」

程真笑起來,「因為世上有生離死別。」

程功也笑了,「我還需努力自己的婚姻呢,少論斷人為妙。」

程真像是听到什麼,她側起耳朵,「誰的車?」

程功走近窗查看,「沒有車。」

她詫異,母親在等誰?

程真忽然說︰「是輛吉普車。」

程功笑道︰「吉普車早已歸還董則師,湯姆說他把車子賣掉了。」

程真明明听得引擎聲,親自在屋前屋後都看過,才相信那是幻覺。

程功看在眼內,不動聲色,「累了,早點睡。」

「你講得對。」

程功走後,程真仍然忐忑不安。

在電視機前,守至凌晨,忽然听見有人按鈴,立刻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孫毓川。

她見了他,身心舒泰,不顧一切地擁抱他。

他俯下頭,在她脖子呵氣哈癢。

她想,他與她居然進展到這一地步,真正難得。

她听得自己說︰「我思念你。」

他回答︰「我何嘗不是。」

她埋首他懷中,不欲放手。

正纏綿間,忽然有人叫她。

程真回首說︰「不要理我,不要理我。」

可是叫他的人越走越近,「阿姨,阿姨。」

她驚醒,看到小川站在她對面,原來適才一切均是南柯一夢,天色已亮,她在長沙發上睡了一宵。

她怔怔地看著小川,摹然想起杜麗娘游園驚夢,魂離肉身一事,不禁恍惚起來。

「阿姨,有人找你。」

「誰?」

「是我。」

程真轉過頭去,看到站在身後,笑吟吟的正是袁小琤。

不知怎地,程真驚出一身冷汗,怔怔地看著袁小琤,不知所措。

小川發覺了,「阿姨,你臉色甚差,不舒服?」

程真撐著起來問袁小琤︰「什麼風把你吹來?」

「我去紐約與毓川會合,踫到你的一位朋友,叫毓川替你帶禮物來,我立刻自告奮勇。」

程真強笑問︰「是誰呀?」

「她叫劉群。」

禮物用油皮紙包著,一大捆,一看就知道是書報雜志之類,本來最受程真歡迎,但是此刻她心緒不能歸一,無心拆閱。

袁小琤倒是很風趣,說道︰「禮重人意重。」

程真背脊爬滿冷汗。

小川忍不住說︰「阿姨,你可是病了?」

袁小琤過來,忽然親呢地替程真探一探熱,程真避都避不過。

只听得袁小琤笑說︰「唷,額角滾熨,要快看醫生。」語氣十分愉快。

程真忽然明白了,袁小琤一點都不糊涂,她什麼都知道。

程真怔怔看著她。

「毓川與我,下星期在台北見面。」

這時,連趙小川都發覺客人來意不善,他雖然不知首尾,可是也懂得說︰「這位女士,我阿姨有點不舒服,改天再招呼你。」

袁小琤仍然笑吟吟,「不用客氣,我們是鄰居,改天再見。」她清脆地笑。

袁小琤轉頭向大門走去。

小川關上門歉意地說︰「阿姨可是我不應放她進來?」

「不,」程真說,「不關你事。」

她欲站起來,可是雙腿發麻,接著,眼前也黑了,人很鎮靜很清醒,身體卻漸漸軟倒在地。

小川急急過去扶她。

程真已不省人事。

醒來之際身在醫院。

知覺一點一點恢復,卻無力說話。

坐在床沿的正是那大孩子趙小川,好人有好報,小川即時報恩,照顧阿姨。

程真一醒,儀器立刻響起,看護隨即進來。

小川握住她手,「阿姨,我馬上去通知姐姐。」

程真頷首,小川立刻出去叫人。

看護微笑,「你今天怎麼樣?」

程真張嘴,喉嚨沙啞,「很好,發生什麼事?」

「肺炎,已不礙事,一星期後可以出院。」

程真十分遺憾,「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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