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關心。」
「趙百川如何?」董昕問。
「你記得這個人?」
「記得,在我倆婚禮上,他大肆抨擊政府,眾親友為之側目,一家五口,佔了半張桌子。」
「是,是他。」
「最大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六歲吧?」
「不錯,剛要進大學,這才叫人難過。」
「你盡量幫他忙,我支持你。」
程真感激,「董昕,在這種事上頭,你還是黑白分明。」
「好好休息,替我問候媽媽。」
程真或許會後悔結婚,但是她不會後悔嫁給董昕。
第二天一早她帶著現金支票出門與劉群會合,才九點多,街上已經人擠人,肩摩肩,程真把手袋掛肩上,用手緊緊握著,習以為常,她知道她到家了。
昨日那輛車果然在門口等她,她上車,與司機打招呼。
在約定地方見到劉群,「來,我們去吃道地廣東茶。」
嘈吵的茶樓,說話幾乎听不清楚,可是誰在乎,程真迅速填飽肚子。
聲浪分貝已達不健康程度,可是填充了程真空虛的心靈,她在這里長大,市內所有缺點都屬理所當然。
她倆隨即去探訪趙氏。
趙太太雙目如鴿蛋般腫,已無言語。
劉群對她說︰「我陪你去把捐款存入戶口。」
她們去了,程真與老趙單獨相處。
程真把報上頭條讀給他听。
老趙情況比昨夜好得多,面露笑容,可是雙目深陷,形容枯稿,已不是當日那個老趙。
「幾時做手術?」
老趙要過一刻才答︰「醫生說不用了。」
程真立刻明白,握住老趙的手。
「我現在想開了,安靜等待那一天來臨,程真,他朝汝體也相同,不過,遺憾的是,看不到三個孩子結婚生子。」
程真毫不猶疑地說︰「一定出人頭地。」
「替我看著他們。」
「我會的。」
「程真,听說你特地回來看我。」
「我是閑人,不比他們,他們忙得死去活來。」
「我後悔沒有抽多些時間出來陪伴家人。」
「用懊悔,將來在天國相聚,有更美好時日。」
「程真,我們會到天國去嗎?」
「你肯定會,老趙,你是公認好人,我,我就差一點了,」程真頗有自知之明,「我太愛惡作劇。」
老趙居然被程真引得笑出來。
她一直握著他的手。
這些年來,她以為她對死亡已經頗有認識,可是老同事要提早告辭,她還是一樣傷心。
接著,老趙的三個孩子來了,最小那個還帶著書包。
程真說︰「我明日再來。」
「程真,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陪你一個星期,不用討價還價。」
劉群陪著程真到趙家與趙大太聊到生活細節,逐一商討解決辦法。
「把大兒送到加拿大來讀書吧,」程真說,「我負責這三年開銷,屆時程功已畢業,她可來接棒,做司機管接送,還有,跑跑腿當當差。」
趙太太無言,只是落淚。
「你放心,他出了身,自然會照顧弟妹,日子會熬過去的,堅強點。」
忽然之間,話說不下去了,程真站起來,離開趙家,上車,看到座位一側放著一大箱香檳。
她如獲至寶,取餅一瓶捧在懷中。
司機說︰「孫先生喚人送來。」
如一直有人贊助香檳,真不在此生。
「替我向他道謝。」
「程小姐,他說今日下午到府上見你。」
程真嚇一跳,「今日下午,幾點鐘?」
「他沒說時間。」
豈有此理,下午可以自一時至五時半,整整四個半鐘頭,如何守候?
第七章
程真發呆,等,還是不等?
最好召一桌麻將,一邊搓一邊等,不至于浪費時間,這是婦女們打牌的至大原因?
車子到了家。
司機幫她把酒抬上去。
他要她等。
她得急急想個對策,正是,等亦不是,不等亦不是。
一看鐘,已經一時半,如果不等,要趕快出門才是,正在猶疑,門鈴一響,莫非他決定早到?
一打開門,卻是母親大人駕到。
程真安下心來,這下子名正言順可以留在家中。
母親絮絮發言︰「你又為哪個閑人兩肋插刀?」
「你益東家幫西家,總是不理自家。」
「董昕為什麼沒同你回來?」
程真呆坐著,不知自己年紀大了會否變成這樣嘮叨,對程功的瑣事管個不休。
整個下午都被她嚕蘇殆盡!
看看表,已經五點多,程真送母親大人下樓。
司機還沒下班,順便載老人一程。
程真在附近溜達,在潮州食肆中買了半斤熟花生,用來送酒,最好不過,她喜歡這些小食店與角落士多,她緩緩踱步回家。
到家門看見一個人蹲在她門口。
聞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笑。
「是你嗎?」
「我足足等了四十分鐘。」
「現在已是黃昏,逾時不候。」
他站起來。
程真用鎖匙啟門。
開亮了燈,她看著孫毓川,孫毓川也看著她。
孫毓川訝異,「你看你,又瘦又干,怎麼剎那間憔悴了?」
程真哈一聲,「你也是呀,老兄,髒兮兮,一身軍服似整月未換,怎麼搞的?」
然後再也忍不住,她主動擁抱他,埋首他懷中。
孫毓川的下巴緊緊抵著她頭頂,半晌才說︰「你好幾天沒洗頭了吧?」
程真本來想哭,此刻又忍不住笑,「總比你多日不洗澡的好。」
「我沒想過敢擁抱你。」
程真說︰「感覺真好,很舒服,像七十二小時未睡,回到家中躺到床上一樣。」
「謝謝你,形容得很貼切。」
「沒想到會進展到這個地步。」程真語氣淒酸。
「是,第一次開口與你說話時我也那麼想︰總算有過對話,不是陌生人了。」
程真說︰「或許我們應該等待對方,不應結婚。」
孫毓川不出聲。
「那也不行,」程真改口,「一旦生活在一起,什麼情趣都會變質。」
孫毓川問︰「你為何憔悴?」
程真回答︰「我老友快要死亡。」
「是,我听說了。」
孫毓川放開程真,細細看她的臉,然後,他走到另一角坐下。
程真連忙去做飲料。
孫毓川在客廳說︰「在這里可以看到你青年時期的生活狀況。」
地方小,無論在什麼角落講話都清晰可聞。
「所以一直不願賣掉這公寓。」
「你將留幾天?」
「一個星期左右。」
「你會否恢復原職?」
「相信不會,那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起早落夜,四處奔波,一旦懶下來,再也不願背起架生,我們敵人不少,歷年挖社會瘡疤,被人痛恨,屬厭惡性行業。」
「對于工作,你是認真的吧?」
程真點點頭,「可與你打賭。」
孫毓川看著她問︰「假如我為你提供一份工作,你可願接受?」
程真一怔,坐下,笑起來,差些沒埋首雙膝上。
他要給她一份工作,好讓她乖乖留在身邊,正像當年董昕欲把她訓練成室內裝修師一樣,她與他出雙人對,任他副手。
不不不,她有思想有靈魂,這不正是他們當初覺得她與眾不同之處嗎?
「不,」程真搖頭,「我有我的打算。」
「當然,」孫毓川溫和地說,「我相信你有計劃。」
程真看著他微笑,「還有什麼問題嗎?」
「將來要見面,就更加困難了。」
「困難並非不可能,我的生活里,沒有什麼是容易的。」
「那是因為你不允許他人幫你減輕負擔。」
「你說得對,什麼都是靠自己的好。」
「那樣倔強,必定吃苦。」
「所以我相信沒有什麼好事會得耐久,一開頭就持悲觀態度,往後便不會失望。」
「與你說話真是舒服。」
「你一再強調這點,」程真問,「難道你統共沒有談心事的朋友?」
孫毓川欠一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