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會陪你說話,同你親熱,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他忽然渴望有一只小手輕經撫模他的頭臉,喚他爸爸。
他的未生兒不知是男是女。
那夜,他喝得很醉。
酒館打烊時夥計亮燈才發覺他倒在卡座底下不省人事。
萬新無言無怨地把他扛回家去。
第二天萬亨向大哥道歉︰「又像一只死豬。」
萬新揚揚手,「見怪不怪。」
「你一直寵壞我。」
「一世人兩兄弟,少廢話。」
「你亦知道我不曾戒酒。」
「戒來作甚?人總得有點嗜好。」
萬亨笑,「多謝你縱容我。」
「真奇怪我倆到現在才有點做兄弟的樣子。」
「患難見真情。」
那天之後,萬亨彷佛有意振作。
他至少已經成了烈酒,改喝淡啤酒。
開頭,雙手不住發抖,他去看醫生。
醫生很幽默,「這好像是酒精中毒。」
萬亨無柰。
醫生說︰「創傷再深,也要設法治愈,你說是不是。」
萬亨用右手托著頭。
醫生交給他一疊名單。
萬亨奇道︰「這是什麼?」
「這只是本醫院的傷殘人士記錄。」
厚厚一疊,他不過是其中一名。
「可以說,你並不寂寞。」醫生簡直有點諷刺。
開頭,人們是同情他,再拖延下去,同樣的一班人將會唾棄他。
萬亨沉默。
醫生拍拍他肩膀。
那天,他一直熬到黃昏才喝一大口啤酒,原以為它會像瓊漿玉液,可是沒有,他竟嘔吐大作。
忽然之間,他的胃已不能容納酒精。
就那樣,周萬亨成功地成了酒。
時間忽然多出一大截,無處消磨。
「不如開一家桌球室。」萬新建議。
「不,又是龍蛇混雜的地方。」
「那麼,雲吞面鋪。」
萬亨笑,「大困身了,比炸魚薯條更煩。」
「我想把酒店交回你,我去做唐人洗衣鋪,听說自動洗衣場好賺。」
「為什麼我們只能做這種雜碎生意?」
「只要賺錢便可,何用計較。」
萬亨感概︰「這些小生意毋需專業知識,只需一鋪牛力,可見華人永遠與功夫電影及咕嚕肉月兌離不了關系。」
萬新詫異道︰「酒醒了好似煩惱更多,你不如再繼續喝下去。」
明珠在一旁听到,笑得彎腰。
她說︰「學校也有這一派人物,一直鑽研華人地位問題,恨鐵不成鋼。天天在小憩時分檢討,弄得大家吃不下飯。」
萬亨訕笑。
明珠說下去︰「另一派就比較實際,忙著設法搞居留,找工作,反正做得比人好,貨真價實,就一定有存在價值。」
萬新問︰「你是哪一種?」
「肯定屬莊敬自強類。」
「萬亨呢?」
明珠語氣轉得異常溫柔,「他?他忽然酒醒,一時無法適應,慢慢會好的。」
萬亨微笑,「我最好也是一個普通庸俗的人。」
明珠也笑,「同我一樣。」
萬斬十分妒羨,「你們都喜歡他,為什麼?」
明珠抬起頭,「這也是命。」
周氏兄弟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理論,「是嗎,不是因為有人可愛有人不可愛嗎」十分訝異。
明珠十分肯定,「不,是注定的。」
阿。
明珠說︰「一個人一生得到多少人的鍾愛,一早注定,分毫不差。」
萬新看著明珠,「那麼說來,你是來打救周萬亨的了。」
明珠笑笑,「萬亨哥不止一次從潑皮與野狗手中把我打救出來。」
事後萬新同弟弟說︰「明珠喜歡你。」
「同自己妹妹一樣啦,」萬亨只得這句話。
萬新只是笑。
他投了一家書報攤來做,專門賣中文書報雜志,售價訂得比別家克己,「文化事業,旨在服務大眾」成了他的口號。學生下了課都在他店打書釘。
他喜歡得意洋洋地抱怨︰「書書書,想不戒賭也不行了。」
稍後,他們看見他在店教家豪寫中文字。
那孩子長大了不像混血兒,可是濃眉長睫,大眼楮高鼻子,特別漂亮。
他相當懂事,從來不問媽媽在什麼地方。
萬亨接手管酒吧,反而成了酒,整日都清醒,令夥計嘖嘖稱奇。
史密斯同他成了朋友,每日落更都來喝一杯,周萬亨並不請客,不過,如果他忘了付賬,夥計也不去追。
一日下午,來了一位女客。
萬亨探頭看半晌,不認得那女子。
她的確打扮過了,廉價的花裙子,濃俗香水,稀薄的金發束在腦後。
見到萬亨,她叫他︰「許久不見了。」
這是誰?
「萬亨,女乃不認得我了,我是家豪的母親。」
「呵,蘇珊。」他連忙迎上去。
「我叫馬嘉烈。」她更正他。
萬亨慚愧,「是,是,馬嘉烈,你好嗎。」
「比從前好得多。」
萬亨連忙奉上咖啡。
內心志忑,可找上門來了,她環境要遠比從前差,至多用錢打發她,可是很明顯,馬嘉烈情況比從前好,那就不容易應付了。
丙然,她開口便間︰「家豪好嗎?」
萬亨立刻問︰「你可想見他?」
馬嘉烈反而鑄蹈,「知道他安好就很放心。」
萬亨不動聲色,「我有照片。」
「我已再婚,又生了兩名男孩。」
萬亨略為放心,「那多好。」
「丈夫待我不錯。」
「你應該有此福份。」
「我丈夫是哥加索人。」
「干什麼行業?」
「他有兩部計程車。」
「啊,環境一定不差。」
馬嘉烈說︰「听講你父親經已故世,」「是,幾年來變化很大。」
馬嘉烈低頭說︰「可否讓我見一見家豪。」
「當然,」萬亨看看手表,「他已放學,我打電話叫他來。」
「好。」
萬亨撥通電話,說了幾句,「他立刻來。」
馬嘉烈問︰「他知道母親找他嗎?」
萬亨微笑,「你自己同他說吧。」
餅一會兒馬嘉烈說︰「萬亨,你一直同情我。」
萬亨依然賠笑。
「如果找萬新一定阻撓多多。」
「是他的家事他很難客觀。」
「周家以你對我最好。」
「我爸生前常說你始終是家豪的母親,叫我尊重你。」
馬嘉烈心怯地笑。
她唇上無緣無故冒出細小的汗珠來,萬亨知道那是因為緊張的緣故。
可憐,世上所有女子都應受到照顧愛護,永遠毋需害怕、傷心、傍徨。
萬亨溫柔地說︰「家豪十分鐘就到。」
她有點不安,「叫小孩獨自過馬路……」
「他可以應付。」
她頷首。
「我斟杯酒給你。」
「我已經戒掉了。」
萬亨笑說︰「無獨有偶,我也是。」
馬嘉烈忽然說︰「你的事,我听說了。」
萬亨緩緩垂頭,嘆口氣。
「真是可惜,我替你難過,失去的孩子本是家豪的表弟。」
「華人叫堂弟,同一個祖父,比表弟親密。」
@馬嘉烈又說︰「我都戒掉了,從前像是一個無用的人,現在,對家庭對社會都好似有所奉獻。」
「是,」萬亨答︰「工作的確有益身心。」
她忽然站起來,「打擾太久,我告辭了。」
「孩子還沒有來。」
「我不等了。」她逃避。
「馬嘉烈,請稍等。」
這時。酒館玻璃門推開,一個小小人走進來。
「小叔,小叔,」稚女敕的聲音清脆可愛。
萬亨責備他︰「幾步路走那麼久?」
「我踫見彼得勃朗寧。」
他走過來。
萬亨發覺馬嘉烈渾身震動。
那孩子有小小混血兒面孔,大而圓的棕色眼珠、高鼻梁、黑頭發。
他問︰「叫我來有什麼事?」
「祖母想吃梨子,你帶回去給她。」
「是。」
這時孩子發覺有一位陌生太太坐在一角凝視他,他也細細打量她。
萬亨咳嗽一聲,暗示馬嘉烈開口。
半晌,馬嘉烈剛開嘴笑,「你長得這麼高了。」
家豪也笑,「我將來同小叔一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