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書房,打開鎖著的抽屜,取出舊時的照片簿,還未翻閱,只覺頭暈。
她照鏡子,嚇一大跳,只見頭臉都腫起來,她立刻致電醫生。
余竇珊醫生是她老朋友,立刻自診所趕至二看以淇,馬上決定叫救護車。
以淇*退不願意,「我剛自醫院出來。」
「我懷疑你腦部有積水,需詳加檢查。」
「孩子們——」
「別擔心,檢查很快有結果,快叫甘家榮來。」
以淇忽然微笑,「他有事,別去麻煩他。」
她向孩子們交待一下,便跟余醫生離去。
以淇在半途已經嘔吐起來,她閉著眼楮強忍痛苦。
余醫生先找到病床,然後才替她登記。
以淇一躺下來,就听見有人叫她。
她睜開眼楮,又看到張定方,他穿著白襯衫卡其褲,同當年一模一樣。
「定方,」她一點也不怕,「你還是那麼年輕。」
他微笑著走近她,「那是因為我辭世時只得廿二歲。」
以淇怔怔地問︰「你已不在人世了?」
定方像是有點意外,「他們沒告訴你?」
以淇答︰「我听說了,只是不相信。」
「以淇,我今日來,是要帶走你。」
「我,」以淇發呆,「你要我跟你走?」
「你一早就應跟我走。」
「定方,我已婚,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
「我以為在世上你最愛我。」
「但是子女因我來到人間——」
定方笑了,「你諸多藉口。」
以淇落下淚來,「你仍然年輕英俊。」
這時候,以淇忽然听見身邊人聲嘈雜,她怕定方會離去,搶著說︰「定方,我有責任——」
她听見余醫生叫她︰「以淇,馬上替你做手術,以淇,醒醒,以淇。」
以淇勉強睜開雙眼,疲倦地說︰「我過不了這關。」
「以淇,振作一點。」
「不必麻煩了。」
「在這里簽字。」
「不。」
「以淇,冠珠及冠球等你回家。」
提到孩子,以淇混身顫抖,不由得握住筆簽字。
「你還得看著子女人大學以及結婚生子,這麼早想開小差,沒那麼容易。」
這時,有人氣急敗壞跑進來,「到底怎麼一回事?」
一听是甘家榮的聲音,以淇只覺討厭,她根本不需要他,她別轉面孔。
余醫生告訴他︰「在急癥室一時沒診斷出來,現在立刻做手術,放心,不是大事。」
笆家榮說︰「醫生,請你盡力。」
余醫生這時忽然冷笑,「甘先生,你平時多關心一下妻子,就不用臨急抱佛腳。」
「我——」甘家榮語塞。
「希望這次意外是當頭棒喝,喚醒你的良知。」
余醫生的責備相當嚴厲,可是甘家榮並沒有生氣,他走到妻子身邊,「以淇——」。
以淇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她被推進手術室。
以淇喃喃說︰「定方,你帶我走吧,生活真叫我煩厭,我後悔做了好女兒,父母不明白我的心,我應听從自己的心靈。」
案親去世後第二年,她認識了甘家榮,甘家家境、背景,以致籍貫都與她相似,母親很喜歡他,樂于接受他,不久,以淇決定結婚。
母親笑說︰「這我可放心了,你爸在天之靈也會覺得安慰。」
以淇覺得安慰,她需要家人支持。
婚後她用心地做一個好妻子,甘家榮承繼了家族事業,生意蒸蒸日上。
以淇卻一天比一天寂寞。
然後,她得到了這個叫她手足冰冷的消息。
壁珠出生後,老同學葉嘉華來采詁她,說起舊時趣事。
「真瘋狂,跳舞到天明,你我總算年輕過。」
以淇不作聲。
「你最乖,最听父母話,很快修心養性。」
以淇張嘴,又合攏,緒于忍不住問︰「張定方最近怎麼樣,仍然那樣不羈?」
嘉華睜大眼楮,錯愕地掩住嘴,「你不知道?」
以淇反問︰「不知道什麼?」
「以淇,沒人告訴過你?」
以淇著著嘉華,「什麼事?」
「啊,以淇,定方知道你結婚,央求鄧健欣陪他到你行禮的教堂門外,偷偷看你披著婚紗出來,健欣說他哭泣不已,過不多久,他駕著那輛紅色跑車翻下山坡,車毀人亡。」
以淇全身的血液似在腳底抽走,臉色蒼白,耳畔嗡嗡響。
「已經近一年了,你一直不知道,你沒看報紙,那時你在歐洲度蜜月?」
以淇不出聲,剎那間她淚如泉涌,雙手都掩不住。
她的心已經不能再碎,只得死亡。
「以淇,以淇。」
她與嘉華緊緊擁抱。
「以淇,不關依事,他一向狂野,又愛快車……」
懷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以淇同余寶珊說不想再生養。
余醫生好言勸慰。
「丈夫都不愛回家,孩子再多也沒用。」
「以淇,我替你醫治這抑郁癥。」
服藥一段時期後,以淇情緒略為改善,可是,她更加沉默。
笆家榮回家,只看到一個秀麗的、淡淡的影子,一整個晚上說不上三句話,他覺得無趣,只得繼續往外跑,結婚那麼久,他似乎還未真正認識她,他糊涂了。
昏迷中,以淇听見定方輕輕的聲音。
「定方,我們去什麼地方?」
「一個無憂無慮的地方。」
「定方,真對不起你——」
「噓,別再提以前的事。」
在手術室中,助手忽然說︰「余醫生,病人血壓起變化。」
余寶珊著急,在病人耳邊說︰「以淇,孩子們等你出去,以淇,振作。」以淇雙目緊閉。
「傷勢並不嚴重,但是病人似無意志。」
「注射針藥搶救。」
以淇並不知道手術室情況危始。
「定方,告訴我,跑車撞毀,是怎麼一回事。」
「我喝多了酒,與人爭路,是宗意外。」
以淇內心好過一點,又問︰「為甚麼狂飲?」
「朋友生日,斗酒。以淇點點頭,「是女友嗎?」
「才認識沒多久的一個女孩子。」
以淇伸手去模他面頰,「你就是那麼任性。」
他握住以淇的手。
「定方,看,現在我比你大這許多,你像我小兄弟。」
「不,以淇,你永遠年輕。」
「再過幾年,我又老又丑,更與你不配。」
「以淇,我愛你。」
以淇流淚,「我有孩子要照顧。」
「他們搶走了你,我不能與他們爭你,你真想清楚了?」
「冠珠十分懦弱,我從未試過離開她超過數小時,她會害怕飲泣,咦,我彷佛听到她叫媽媽的聲音。」
張定方的面孔漸漸蒼白,「以淇,你已不屬于我。」
以淇擁抱他,「你可明白母親的心?」
他搖搖頭,頹然放開以淇。
以淇微笑,淚如泉涌。
「以淇,再一次與你說再見。」
他低頭轉身離去,正如上一次,背影無限寂寥。
她竟又一次拒絕了他,上一次是為父親,這一次,是為孩子。
不不,以淇忽然同自己說︰不是為別人,而是在內心深處,她明白無法與張定方長久相處,這是她的選擇,雖然痛苦,與人無允。
在手術室中,看護報告︰「醫生,病人流淚。」
「立刻抹干。」
「醫生,病人血壓恢復正常。」
余醫生松一口氣,「手術順利完成,縫合。」
醫生背脊已被汗濕透。
她走出手術室,甘家榮迎上來。
她諷刺地說︰「咦,你有空?居然在這里等?」
笆家榮不敢出聲,看樣子他天良未泯。
「手術成功。」
他松口氣。
「以淇這次情況甚怪,一點小事,卻十分反復,剛才在手術室,我們幾乎失去她,彷佛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怪異力量,把她往另一頭吸去,我們需要苦苦拉鋸。」
笆家樂靜靜聆听。
「甘先生,珍惜身邊人,即使感情無法挽回,也公平給她一個交待。」
笆家榮低下頭。
「快接孩子們來見她,她蘇醒之際,子女在身邊,有助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