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均由衷感激大哥。
「地址與零錢都在信封里,出了飛機場,租部車子,海闊天空,你一定喜歡。
至少沒有家長在耳邊嚕嗦,大哥救了他。
有祥大力拍打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有均背著一只背囊就上了飛機。
內心已平靜不少,覺得過去六個月的行為也許是過激」點。
他喜歡建築系,也有能力讀上去,可是情緒狂躁不安,根本無法集中學業。
從窗戶看出去二片雲海,俗世事好似離得很遠,他終於松口氣。
廿一歲的鄭有均輕輕閉上眼楮。
到了目的地,他用鑰匙打開公寓大門走進去,電話鈐已經在響。
「大哥?」
「是,還喜歡嗎?」
「很好,多謝你的安排。一
「儲物室有滑雪及潛水器具,腳踏車在露台上,你隨便用。」
有祥不多話,一下子掛了線,使有均舒服。
他到附近意大利小飯店飽餐一頓,回來淋浴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彷佛傳來母親哭泣聲,真似噩夢,明明是她,只得有均與她同住,知道她為婚變傷心欲絕,可是一到白天,母親又比好濃妝,穿金戴銀地出外交際,真可怕。
他醒來,披上外套,到英吉利灣的海灘去散步。
天陰,微兩,有霧,沙灘上別有情調。
一條浮木上有飄逸的影子,看仔細了,是個華裔女子,穿白襯衫卡其褲,頭發挽在腦後,正在沉思。
有均想與她招呼,又不敢,在不遠處坐下。
另一旁有個不住問問題的小男孩,一直纏住他爸問︰〔蟹為甚麼打洞?」〔躲起來」,「躲誰?」「敵人」,「誰是敵人」,一也許是人類」,「人類為甚麼要傷害別的生物」……
有均好久沒有這樣輕松過,不覺微笑。
冰淇淋車子駛近,有均買了三色蛋筒請那小男孩。
忽然听得有人說︰「請我嗎?」
一抬頭,正是那女子,沒想到她容貌如此秀麗,有均一怔,連忙送她一客覆盆子。
他搭訕說︰「天雨都這麼多人。」
「今晚放煙花,市民都來霸個好位置。」
有均意外,甚麼日子?」
〔國慶日,噫,你是游客?」
有均落寞地點點頭,不知怎地,同陌生人傾訴起來︰「我被學校開除,到這里來面壁靜思。」
那年紀明顯恍他大的女郎並不覺得是大新聞,淡淡說︰「甚麼時候都可以讀書。」
有均的耳朵受用。
這些日子來他听到的只有各式各樣的責罵,很少這樣體貼的話。
雨忽然下得急了。
女郎沒有外套,有均月兌下自己的外衣罩她頭上,兩人過了馬路,回到公寓樓下。
「你也住這里?」
有均笑答,二樓,你呢?」
「八樓,原來是鄰居。」
有均鼓起勇氣,「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女郎非常大方,我叫周晚晴。」
多麼好听的名字。
做人,早楮是有少年運,晚晴則代表晚年過得好,更加重要。
周小姐有一股特殊慵倦親切之態,鄭有均不小了,廿一歲已屬成年,為這名秀麗的異性吸引。
「來,請到八樓來喝下午荼。」
有均毫不猶疑接受邀請。
八樓景致更為寬廣,女慵人捧出荼點。
有均不禁對她的身份好奇,是甚麼人,富女、外遇、有夫之婦?
她家里很舒服,樂聲細細,紅茶濃洌芬芳。
「幾點鐘放煙花?」
「十點正開始。」
沒想到一來就踫到這樣盛事。
喝完茶,年輕的有均盼望地問︰「還可以見面嗎?」
周晚晴微笑,「每早我都在樓下泳池游泳。」
「八點鐘可以看到你嗎?」
「再早一點。」
「明早再會。」
有均在大哥的沙發上睡著了,忽然看見周晚晴婀娜地朝他走來,「咦,到底還是小孩子,你不看煙花?」伸手推他。
有均驚醒。
窗外恰巧蓬一聲,紅綠色煙花似一把流星雨般灑開,如一朵碩大的菊花,光彩奪目。
看熱鬧的群眾歡呼鼓掌。
大哥的主意真好,現在他完全一個人了,可以靜靜想個清楚。
用失學來抗議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叫父親痛心,吸引他注意力,他會因此與母親重修舊好?
不可能,他有他的需要。
有均忽然之間明白了是非。
他深深嘆息。
接著,姐姐的電話也來了。
都那麼關心這個小弟,還想怎麼樣。
不過,他嘴巴仍然倔強,「我不回大學。」
可是有群也學了有祥那套,再也不與弟弟爭辯學業問題,只是問︰「還開心嗎?」
「還好。」
「替我買半打波比勃朗0三一號唇膏快速郵遞寄返。」
「還有無其他差使?」
「會不會買女人內衣褲?」
有均笑,為大姐,沒問題?」
〔CK中碼肉色緊身小背心六件。」
「喂,只有這里才買得到嗎?」
「便宜一半你可知道?」
「你會在乎差價?」
「在這個事倍功半的世界裹,難得有便宜可揀,不亦樂乎。」
有均都寫了下來。
「掛念你。」
「我也是。」
因時差的關系,該睡的時候反而睡不著,第二天有均一早出外跑步,自街頭跑到街尾,喝一杯咖啡,回到公寓大廈,換上泳褲,躍進暖水池。
他潛到池底,噫,永遠躲在這裹,不再現身,倒也是理想的結局。
至於生活費用……真棘手,不知是否可以叫母親寄來。
頭幾年沒問題,老大了,廿六七了,還做伸手牌,怎麼過得了自己那一關。
有均重新買出水面,深呼吸。
他看到彈板上有一個窈窕人影,輕巧地跳進水中,只得噗一聲,水花不濺,好身手。
那女子游近,卻是周晚晴。
〔起來了?她笑吟吟地問。
有均把毛巾讓給她。
有幾個游早泳的洋住客走過來與這個可人兒搭訕。
周晚晴一一招呼,她似漫無目的,每一日都不需要做甚麼,有種悠閑的魅力。
比起那幾名魁梧的洋人,有均覺得自己像小搬羊。
他不出聲。
「去逛過名勝沒有?」
有均搖頭。
「維多利亞有個達文西作品展覽。」
有均立刻說︰「我陪你去。」
她笑了,不知怎地,有均看到一絲蒼茫。
餅一刻她輕輕說︰「你似乎有點寂寞。」
有均低頭。
周晚晴說︰「維多利亞太遠,我怕累。」
有均鼓起勇氣,「那麼,一起逛市區,我大姐托我買女性用品,你或可幫忙。」
她微笑,「也好,兩顆寂寞的心正好結伴。」
這話由她說出來,一點也不過份。
他倆的在大堂等,她下來了,頭發仍然濡濕,穿小背心,三個骨褲一雙銀色拖鞋。
有均坐上她的小跑車。
周晚晴的駕駛技術奇劣,所有不應該犯的交通規則全部犯齊,驚險百出,有均用手遮住雙眼抗議。
到了市中心,她帶他去吃廣東點心。
有均夾龍蝦餃子給她,她卻無奈地說︰「我不能吃油,會吐。」
她只喝半碗白粥,有均猜想她在極度節食,就像有群,平日只吃一塊面包當一餐。
女人真奇怪。
他倆在大街散步,她幫他挑禮物,在郵局買了大信封寄出。
有均著著她,覺得他已經愛上周晚晴。
「本來可以載你上山看風景,可是已經疲倦,對不起,掃你興。」
「不怕不怕,千萬別客氣,有的是時間。」
漂亮的周晚晴似乎在咀嚼這句話︰「有的是時間?」
有均笑,「是,假使由我做司機的話。」
回到家,周宅的女佣人焦急地在大堂等,立刻接女主人上去。
有均恍然若失,他巴不得可以整日向芳鄰傾吐心事。
母親的電話在等他。
「有均,我想親自告訴你,今日我已與你父親簽署離婚文件。」
在電話中听好像比在現場略為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