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綺年接了電話過來,"眉豆,鄧宗平律師找你。"
宦楣連忙接過听筒。
"眉豆,我要你小心听著。"
宦楣眼前發黑,身體要靠著牆壁借力。
"警方現在控告宦興波訛騙鈞隆銀行董事、股東、債權人,涉及款項一億二千四百萬美元。"
宦楣緊緊閉上雙眼,用手掩住嘴巴,才不致放聲尖叫。
"我們現在以五十萬現金及一百萬人士保外出候審,你且回家等待消息,我辦完事立刻與你會合。"
鄧宗平一把事實說完,立刻掛了線。
這邊廂宦楣兩只手簌簌的抖,完全不听話,電話掉在地下,蜷線蠕動兩下,像蛇一樣,宦楣退後一步,怕它纏上來,咬她一口。
"是不是有宦先生的消息?"許綺年過來問。
宦楣沒有回答,她蹲在地上,胃部一大團東西涌出來,她張嘴嘔吐,她失去控制。
聶上游大驚,過來扶住她,她吐了他一身,臉上肌肉不受控制,不住跳動。
宦暉仍然坐在寫字台前不動。
許綺年把宦楣扶進洗手間清潔,不知怎地,宦楣發覺她又可以說話了,她再三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像是要向全世界謝罪。
許綺年把宦嵋的臉洗干淨,捧著她的面孔說︰"鎮靜一點,別嚇壞宦太太。"
宦楣又不住點頭,"謝謝你,謝謝你。"
許綺年鼻子一酸,把她擁在懷里,這位大小姐以後怎麼辦?
聶上游已忍不住闖入女廁來,緊緊抱住宦楣,他很溫柔很溫柔的︰"讓我們回家吧。"
鄧宗平在宦府等他們。
宦楣一見母親,就知道宗平已經把消息告訴她。
她感激他,宣布噩耗實在是宗最為難的事。
宦楣慌忙的迎上去,"母親——"
宦太太揚揚手,"享了他那麼多年的福,為他吃點苦,也是應該的。"出奇的平靜,意外地沉著。
聶上游說︰"我們在書房等你。"
宦楣上樓去換衣服,迎面下來的是艾自由,因心神已亂,看著這標致的女孩子,一時想不起她是誰,含糊打個招呼,她進浴室放一大缸熱水浸進去。
這時候,她發覺全身沒有一處不痛,腳底心的割傷口尤其痛入心脾,胃部也絞著痛,她跌跌撞撞自浴白出來,抓了一大把止痛藥丸,吞下去。
艾自由在她身後出現,她替宦楣攏攏濕發,找出衣服,幫她穿上,輕輕地拍拍她的手臂,將一件毛線披肩搭在她身上。
宦楣看著自由,真奇怪,自由一進門,宦家的主人就失去自由,這意味著什麼?
宦楣穿好衣服到書房,只見鄧宗平與聶上游正在攀談。
她坐下來,乏力地說︰"你們有什麼話說?"
宗平問︰"你有無精神听一個故事?"
"我已準備好。"
宗平開始說︰"十月十九日之前,有人動用公款,投資期貨指數市場。"他的聲音不徐不疾,絲毫不帶感情,"這個人贏了一大筆,卻忘記將公款填塞。"
宦楣靜靜聆听。
"十月十九日之後,投資者未能平倉的沽空期指合約達三萬多張,夏市後指數再急跌百分之三十三,絕大部分買空賣空的交易使投資者損失動輒超本金十倍以上。"
宦楣渾身一震。
聶上游按住她的手。
鄧宗平說下去︰"這時候,為了賠還債項,有人制造了無抵押的大批貸款,不存在的借貸者戶口,原來與銀行董事有直接的聯系。換句話說,有人動用為數更巨的公款來贖還私人債項。"
宦楣听到這里,發狂似地奔上樓去。大叫︰"宦暉你出來,你出來,你怎麼對得起父親,你怎麼對得起父親。"
她蹲在樓梯上嚎啕大哭。
她母親過來把她輕輕扶起,"你爹快要回來,別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
鄧宗平低下頭來嘆一口氣。
聶上游正暗暗打量他,見他轉過身來,連忙避開他的目光,他當然知道鄧宗平是宦楣的什麼人。
當下聶君問︰"你是否打算代表宦先生?"
"不,"小鄧答,"鈞隆自有安排。"
鄧宗平自頂至踵打量聶上游,聶君覺得他的目光好比鋒利的剃刀,暗暗吃驚。
棒了一會兒,鄧宗平終于說︰"好好照顧眉豆。"
他告辭而去。
宦興波在深夜時分回來,宦暉把自己反鎖在房里始終不肯露臉,只剩母女兩人迎上去。
宦興波頭發凌亂,西裝稀皺,神情並不激動,抬起頭來,對妻女說︰"他們出賣我,他們帶宦暉去賭,我開除他們,他們便出賣我。"
說完之後,他緩緩走回房間。每舉一足,都像是有說不出的困難,這樣一步一步挨上樓梯。
宦楣躺在床上,這才發覺,原來睡得著竟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不過也無關重要了,警方在清晨五點三刻來敲門,帶走了宦暉。
宦楣听見犬吠,知道有事發生。
宦暉不肯開門,兩條大漢用肩膀輕輕向睡房門撞去,便開了鎖。
他們著宦暉更衣,才發覺他還穿著昨日的禮服,揪著他的手臂,著他出門。
宦楣捧起一只大花瓶擲向有關人等。
清晨七時,鄧宗平到警局去找相熟的朋友求情,把她帶出來。
"他們可以告你襲警。"
"也已無關宏旨了。"
"你母親需要你。"
"宗平,宦家是否已經完結?"
"我並不是預言家。"
"難道還需要未卜先知?"宦楣淒苦的問。
"我們去吃一個早餐,跟我來。"
宦楣連流質都喝不下。
"事情剛剛開始,你不能就此垮下來,這種官司一拖大半年不稀奇,你要以抗戰的心態奮斗。"
宦楣不出聲。
"伯母的鎮靜使人擔心,你要加倍照顧她。"
鄧宗平永遠像小老師,永遠。
宦楣忽然說︰"我欲偕母親遠離此地,到遙遠的地方找一個偏僻的小鎮躲起來以渡余生,我們將隱姓換名,沒有人會認識我們。"聲音漸漸低下去,因自覺理虧。
鄧宗平看著她,"就這樣離棄你父兄?那比法利賽人還不如,在他們最繁華的時候,你難道不曾與他們共享富貴,你難道未曾以他們為榮?"
宦楣含淚答︰"對不起。"
"我送你回去休息。"
宦楣仰起頭,眼里充滿"陪著我宗平"。
"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宗平說。
宦楣苦澀地說︰"現在再希冀有人接收我,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別看扁了人。"
宦楣一時會不過意來,也沒有心思去揣測他語里含意。
自由在家里等她。
"醫生來過,伯母已經熟睡。"
"自由,你過來。"
兩個女孩子一起坐下。
宦娟說︰"你現在回家還來得及,自由,沒有人會怪你。"
自由低下頭,看著手心,微微笑,"是因為我不受歡迎?"
"別胡說,這個宦家,已不是當初想迎你進門的宦家。"
"我看不出有什麼分別,除非宦暉不要我,否則沒有理由叫我走。"自由語氣十分平靜。
宦楣內心激動,握住她的手,"自由,謝謝你的支持。"
自由輕輕說︰"這是我的義務。"
宦楣到書房去敲門。
餅了許久,宦興波在房內叫她走開,他欲獨自靜靜思考一些問題,連女兒都不想見。
宦氏大宅忽然陰雲密布,宦楣開亮了所有的燈,仍然無法驅逐那股幽暗的壓力。
她取餅車匙,同自由說︰"我出去走走。"
到了車房,才發覺是火紅色跑車的鎖匙,宦楣心中愁悶,正想發泄,坐上車子似箭一般開出來。
下雨了,豆大的水珠打在車窗上,水撥迅速左右移動,宦楣沒有將車子減速,駛上郊外公路時,有兩架改裝過的房車尾隨她身後想超速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