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門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不用了,我就在這里。」
我轉過頭去,慕容瑯臉色蒼白的站在門邊,她的神情猶如一頭受傷的小獸。
我很吃驚,這不是為我,我與她們才認識短短的一段時間,愛不可能愛得這麼深,恨也不可能恨得這麼切。
她對寧馨兒說︰「我愛的,你都要愛,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跟我搶?」
「阿瑯,沒有這種事。」寧馨兒忍氣吞聲地勸道。
「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愛人,你什麼都要,你是一頭陰溝里鑽出來的耗子,見了什麼搶什麼,都非佔為己有不可。」
我去拉一拉慕容瑯,「你太過分了。」
「不用你插嘴。」阿瑯摔開我。
我看見寧馨兒繞起手,若不聞不見狀。
我暗暗佩服,這個年輕的女人真不容易,如今是她當家,她根本沒有必要受這個氣,老實說,她根本沒有必要在我處將慕容瑯領回去。
我說︰「阿瑯,即使沒有她,我對你,也仍然如好朋友一般,你別遷怒于他人,人與人講的是緣分,我們之間並無其他的可能性。」
阿瑯發狂的高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沖出房去。
我並不打算去把她追回來,我向寧馨兒聳聳肩。
她居然還解嘲的說︰「不吃羊肉的人,往往惹得一身騷。」
我站起來,「對不起,我破壞了府上的安寧。」
「希望不是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她送我出門。
「我可不方便再打擾了。」
她問︰「身邊有盤纏嗎?別打腫了臉充胖子。」她含笑。
「我不會開口問你要,麻煩你跟阿瑯說一聲︰敏敏哲特兒在等她。」
「你眼見她與我決裂,還肯听我說話?」
「你對她倒是真的忍耐。」我贊美道。
「我凡事看慕容先生的面子,愛屋及烏。」
「慕容先生沒看錯你呵。」我深受感動。
寧馨兒淒然說︰「我始終辜負了他。」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的子女都不好應付。」
「喬先生,阿瑯是牛脾氣,過一陣子就沒事,大家仍是好朋友。」她還想替阿瑯有所挽回。
我不以為然,「這頭牛還是讓別人來馴服吧,我吃不消。」
寧馨兒仍然賠笑,我替她覺得難受,受了恩惠就得圖報,這是古時婢妾的溫婉。
我轉身離開,臨出門說︰「我與敏敏哲特兒住在華道夫。」
第五章
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我朝七街走去。
妓女們已經在找客人,手持花傘站在路邊,朝我拋媚眼,嘴唇是深紫色的,我打寒顫。我從一個逃避現實的人,從來沒有打算拍一集妓女造型。我拍攝的對象都是高貴的女性,嬌俏動人的像幕容瑯,或是已經得道成仙的,像寧馨兒。
走不了多久,我發覺有人尾隨在我身後,我已知道是誰。
我略略一轉身,「嗨。」我說。她穿著燈芯絨的衣褲,頭上壓一頂燈芯絨帽子,正是婀娜。
「怎麼?」我笑問,「打算落井下石?」
她聳聳肩,「喬,我是那樣的人嗎?」
「自然不是,」我大力拍打她的背部,「我們打虎不離親兄弟。」
「請你吃飯好嗎?」婀娜問。
我取餅她的帽子,罩在自己的頭上,「來吧,難友。」
「我只是你的飯友。」她訕笑。
「罷。」我攤手。
我們走到小意大利館子吃比薩,番茄肉醬意粉取出來,像教父機關槍下的模樣,幸虧有瓶好紅酒。此刻微有深秋的肅殺味,小陛于暖烘烘的,別有風味,朋友是老的好,我吻了婀娜的手。
婀娜說︰「你老是瘋瘋癲癲的,對我不打緊,難怪慕容瑯要誤會。」縮回了手。
「我把她當小妹一般。」這是真心話。
「人家可不那樣想。」
我沉默了。
棒了一會兒,婀娜笑問︰「式微,式微,胡不歸?」
我伸個懶腰,「真的,荷包式微。」
「她拒絕了你?」婀娜又問。
我跳起來,這鬼靈精,什麼都知道。
我點點頭。
「不是老說得罪你的話,你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
「但是……但是她是那麼神秘美麗,任何男人見了她,都會興起佔為已有的欲念。」
「這點我完全同意,她是真正的尤物,」婀娜點點頭,「她靈魂深處,隱藏著無限秘密,身世可驚可嘆。」
「她為人也可敬可佩。」
「這倒是,單看她處處包涵慕容瑯,就知道她難能可貴。」婀娜說道,「我要是男人,我也追求她哩。」
我感動的說︰「婀娜,你真是我的知己。」
她牽牽嘴角,「明天我們表演時裝,你來拍照吧,後天收工一起回去。」
我將頭擱在花格于台布上,「你不打算逛逛紐約?」
「下次心情好一點的時候再逛。」她拍拍我手背,「今天晚上你睡哪里呀?」
「到大個子的套房睡。」我說。
她點點頭。
「明天慕容瑯登台,沒問題吧?」我也關心起來。
「沒問題,有寧馨兒顧全大局,我才不怕她溜。」婀娜精明的時候也蠻厲害的。
婀娜陪著我回華道夫,大個子見了我倆,會心的微笑。
婀娜走了以後,大個子唏噓的說︰「你們倆最幸福。」
我把雙臂枕在腦後,不作答。
一宵無話,第二天一早就背著相機,帶著哲特兒,跟婀娜出發。
後台嫣紅奼紫,千嬌百媚,都擠滿了可人兒。我恨不得跟大個子說︰「隨便挑一個,都勝過慕容瑯,那妞沒良心,不是好人,劃不來。」但是大個子情有獨鐘,仰著頭,偏偏等候慕容瑯。
我與婀娜第三千六百次重修舊好,故此使盡渾身解數,努力攝取珍貴鏡頭。
彩排時分,慕容瑯大駕光臨,緊繃著一副孩兒臉,大眼楮里滿是恨的火焰,我不敢與她的目光接觸,怕燃燒起來。
啊,寧馨兒也來了,兩個成衣界巨子馬上受寵若驚地迎上去,一左一右地傍住。
她穿黑色,胸前一只老大的翡翠別針,頭發永遠挽在腦後,再沉樸的打扮也掩不住她的艷光,她的臉上沒有透露任何信息,含蓄地與我頷首打招呼。
我頓時置身于第九層雲霧中,啊,是斗率宮還是離恨天,我到底身在何處?
我正在暈陶陶,不能自己的時候,忽然之間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還以為是哪個美人兒,頭也不轉過去,就說︰「什麼事,蜜糖兒?」
誰知身後冷笑一聲︰「我剝你的皮,蜜糖兒。」
我嚇得英雄氣短,這聲音明明是爹爹,他怎麼到這里來了?
「爹。」我發抖地稱呼他,他要兒子怕他,兒子就得滿足他。
他哼地一聲,「你這一輩子就打算這麼過?拿著架相機在女人堆中打滾?」
「你就燒了我吧,」我氣也上來了,「你何必到哪兒都對著兒子臭罵呢?」
「你說什麼?」爹沒想到我敢駁嘴。
「我叫你饒了我,要不,咱倆就干脆登報月兌離關系亦可。」
我僵了。
「好,是誰指使你這樣子公開反叛父母的?說。」老爹手中拿著《華爾街日報》,卷成一支棍子狀,沒頭沒腦地朝我頭上打來。
我縮成一團怪叫,「搞什麼鬼?從香港罵到紐約,你自己更年期荷爾蒙失調,憋得緊,拿我來出氣。」
這時旁人也都紛紛轉過頭來看熱鬧。
寧馨兒露出關切的神色來。
我大聲問︰「這里是私家場地,誰放這個瘋老頭進來的?」我豁出去了。
老爹下不了台,忽然沖到寧馨兒面前,指著她問︰「是你離間我父子感情?是你教他不務正業,跟著你進進出出?你當心,我不會放過你。」手指頭差點踫到她鼻子。
寧馨兒呆住了,她平時這麼鎮靜冰冷的一個人,此刻也不禁氣白了一張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