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喉嚨︰「這位是喬老先生吧?我想其中有誤會了。」
「誤會,什麼誤會?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非常清楚,慕容太太,你要動年輕人的腦筋,不該在喬家下手。」
我大驚,「爹,你在說什麼?快住口。」
寧馨兒沉聲說︰「喬老先生,你要是再沒完沒了,我可要對你不客氣的了。」
爹也冷笑一聲,「我見你是女流之輩,也不跟你碎嘴,你對我不客氣?我沒叫你好看,你倒要對我不客氣?」
寧馨兒一張臉變得如白紙一般,她狠狠的說︰「喬老,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她轉身,拂袖而去。
我心頭一陣涼。
她動氣了。
寧馨兒聲音中的委曲、憤怒、仇恨,猶如白娘娘在水漫金山前夕之心情。
「老爹,這下子你糟了,」我說,「你得罪了她。」
「得罪她又怎麼樣?我怕誰來著?三十五年前我喬某人憑兩萬五千元港幣起家至今,我怕誰?」爹猶夷然地對牢寧馨兒背影大聲說。
「爹,走江湖的俏女郎最不容忽視,你別托大了。」
「你這個忤逆于,都是為了你,你還不跟我回去!」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以為我不敢與你月兌離關系?」
「你不該當眾侮辱女人家。」
「這種女人就是狐狸精化身。」
我呆呆的看著父親,「你老了,爹。」
婀娜奔過來,「喬,什麼事?寧馨兒跑掉了——咦,喬伯伯——」
她怔住。
「我來押喬穆回去。」老爹說,「下午三點我在肯尼迪機場等你。」他指著我說。
完了。
完了。
阿瑯撩起裙子急急地走來,「婀娜,阿馨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走了誰主持大局?」
爹皺起眉頭︰「這又是誰?」
婀娜不能不答他︰「慕容小姐。」
爹罵︰「一筆糊涂賬。」他轉身走了。
婀娜問︰「這是怎麼回事?」
「老頭失心瘋,」我恨恨說,「把寧馨兒當作是采陽補陰的女妖,當眾給她沒臉。」
阿瑯「唉呀」一聲,「每個人都有傷心事,阿馨最恨別人視她如不正經女人,這次糟了。」她變色。
「喬老先生怎麼如此沖動?」婀娜問。
阿瑯呆了一會兒說︰「阿馨是天崩于前不動于色的那種人,我一輩子也沒見過她動氣,一動氣非同小可。」
我心頭涼颼颼的,「她會怎麼樣?」我問。
婀娜與阿瑯面面相覷。
婀娜說︰「喬老先生小覷了慕容氏的影響力。」她跌足。
「她一個女人,她能怎麼樣?」我緊張的問。
阿瑯看著我,圓眼楮有一絲幸災樂禍的神情,拉一拉裙子,「我要回後台去了,表演快正式開始了。」她竟忘恩負義地離我而去。
婀娜嘆口氣說︰「血濃于水,信焉,兩父子再不和,遇到要緊關頭,你仍然關心他。」
我抓著婀娜的手,「你說我該怎麼辦?」
「跟你父親回去吧。」婀娜說,「解鈴還是系鈴人,我不信寧馨兒為著幾句氣話就被得罪了。」
「她是一個厲害的女人,」我說,「別低估她。」
「你先回去吧。」婀娜說,「我來探探她們的口氣,我一到香港就與你聯絡。」
我只得听從婀娜的話,乖乖地跟父親回去。
案親在飛機上一言不發,閉著眼楮假睡,我偷偷瞧他,發覺他老得多了,一額頭的皺褶,不禁內疚起來。我引他說話︰「爹,你也算是人精了,怎麼一上來就得罪人家?」
他仍然閉著雙目,隔了很久不出聲,我以為他不打算回
我歉意問︰「是為了我的緣故嗎?」
「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
這次足足隔了十分鐘,爹又說︰「我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女孩子,她嫌我沒錢,我失戀了,她的眉梢眼角,就是像這位慕容太太。」
爹忽然自爆幾十年前的內幕。
我深深吃驚,「你懷恨這麼久?你竟遷怒于別人?」
爹長嘆一聲,「一時竟控制不住。」
天呀,半個世紀前的事了,君子報仇,也未免太晚了一點,竟將氣出到寧馨兒的頭上去,天若有情天亦老。
女人的愛雖然泛濫,恨也不簡單,最怨毒的是︰你說她丑,你說她不好看,你說她沒人要,你說她貪財,你說她是狐狸精。
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傷害。她不會饒你。
「到了家,我要你搬回來住。」爹說。
太過分了。
家里每天三次開飯的時間有準則,開過了就不再有機會吃,連餅干也沒有一塊,車子每天早上八點半停在大門口,集合就開出,也不等,遲者向隅,閣下自誤,這種地方哪里住得人?
我抗議︰「我自己有個架步……」
「解散它,回來要不念書,要不學做生意。過去我對你實在太縱容,現在我要將網收緊,否則就月兌離關系,長痛不如短痛。」
我想到母親,又看見老爹眼角額角的皺紋,應允下來。也罷,搬回去住一兩個月,到時說不定兩老願意用一大筆現款來送我這個瘟神。
解散我那架步?沒可能的事,任它空置一陣好了。我終于搬回家去住。
婀娜回來的時候我立刻跟她聯絡上。
「寧馨兒說什麼?」我急急問。
「你是關心她,還是你父親?」婀娜反問。
我看了看自己的良心,答︰「我父親。」
「壞消息,我跟她提起喬老先生,她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再提這個人,我摁死他,猶如摁死一只螞蟻一般。’」
我的心直沉下去。
「她又說︰‘姓慕容的人待我好歹,我都看慕容先生的面子,我忍不得旁人對我嗦。’」婀娜說。
「後來呢?」我說。
「後來我就回來了。」
「她人呢?」
「留紐約辦些私人的事。」
「婀娜,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行,我趕著看大樣,下星期吧。」
我像是有預兆似的,坐立不安。
「大個子呢?阿瑯呢?他們回來沒有?」我追問著。
「阿瑯回來了。」
「哲特兒呢?」
「那還用問嗎?阿瑯在哪里,他自然也在哪里。」婀娜掛了電話。
我連忙打電話到慕容府。
那邊的女佣人說︰「咱們小姐說,不認得什麼喬先生。」
「什麼?」我跳得八丈高,「不認得我?」
太現實了,太卑鄙了。不認得我?我倒抽一口冷氣,好,我如今也明白世情的冷暖,原來就那麼簡單︰男女之間根本沒有友誼存在,除了婀娜,世間沒有講義氣的人。
我大力摔了電話。
我在家度過七個寂寞的日子,唯一的工作是在媽媽打麻將的時候,我端張椅子在身後看著侍候。
媽媽是高興的,幾乎掉了一根針也得叫「穆兒」撿起來。
一切靜得不像話。
太靜了,像置身于暴風雨的前夕。
第八天,我坐在那里吃早餐,忽然之間听見書房內傳出一聲慘叫——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相信!」
是父親的聲音,我「霍」地站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有重物墮地。
我連忙跳起來,奔到書房,用腳踢開門。
「怎麼了?」媽媽也搶到,「老頭,你怎麼了?」
案親仰臥在沙發上,還穿著織錦晨樓,如離了水的金魚股喘著氣,指著攤在地上的一份報紙。
母親過去扶住他,我拾起報紙,是財經版,血紅的大字︰
「某財團高價搜購喬氏股票,出手奇闊全不符合經濟原則,內因耐人尋味真相有待發掘,市面紛紛拋售一夜間奇峰突出。」
我驚問︰「這麼什麼意思?嚇,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將報紙奪過來看,「什麼會這樣?」她也目瞪口呆。
這時候書房里三只電話同時響起來,我連忙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