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陪陪母親。」寧馨兒停了琴聲。
「不是這麼容易解決的,叫你女乃女乃的小女孩陪你,你就不寂寞了嗎?」
她不出聲。
我仍將那張本票遞過去,「我不能接受,為了這筆錢,我不能與你平起平坐,劃不來。」
寧馨兒詫異,一雙冷晶晶的美目向我看來,像是洞悉我我的心事。
我別轉了頭。
她輕輕的說︰「別忘了,有人叫我曼陀羅。」
我輕笑重復,「但女人都是曼陀羅。」
「看樣子咱們又多了一項罪名。」她微笑。
「你寂寞嗎?」
「為何追究?」她合上琴蓋,「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打算為我解除寂寞?」眼神中有一絲嘲弄。
我悻悻的說︰「何必小覷我?」
她不言語。
我原想索性撒賴,加上一句︰設試過別下定論,太武斷了。終于沒出口,幽默與下流,就那麼一線之隔。在她面前,我無論如何得留個好印象。
「阿瑯要見你呢。」她站起來。
「我也剛要見她。」
瑯站在門口,雙手疊在胸前,美麗的臉上寫著「我早知你們不會放過我」。
我問︰「你見到你的大塊頭了?」
「見到了。」
「他現在怎麼樣?願意用一百頭牛加錦緞千匹來買你回鄉?」我嘲弄的問,一邊用手模著脖子上的傷痕。
瑯睜大了眼楮望著我︰「小人、小器。」
我冷笑,「你要是試過尼泊爾刀板面的滋味,你就會說︰大人、大量。」
寧馨兒在一邊笑出來,搖頭。
我說下去,「大塊頭為你痛哭流涕,很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呢。」
「我沒有空,《婀娜》雜志訂下我的期,下星期往紐約去做展覽。」
「你要走天橋了?」
「正是。」
「恭喜恭喜,」我皮笑肉不笑,心中很替大塊頭不值。
我說︰「你現在是月兌胎換骨,從頭開始,但是也得對敏敏哲特兒有個交代才是呀。」
「要你急什麼?」瑯老大的白眼投將過來。
「我是為你好,」我唉聲嘆氣,「他是個粗人,說不定幾時濁氣上涌,可就上演《六國大封相》,許多碎尸案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發生的。」
寧馨兒沒有理我的碎嘴巴,她走到露台,一心一意的喂起金魚來。
太陽曬在她的頭發上,揚起一層金邊,薄薄的白襯衫照成半透明,背著光來看,她還正年輕著,然而此刻與她作伴的,只有一堆堆的鈔票。
她的內心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呢。「……」瑯推了我一把,「……
「什麼?」我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婀娜希望你也跟著到紐約去一趟。」瑯說。
「我不去,」我心不在焉,「婀娜經費不足,老要我貼機票貼酒店,我何必勞這個神。」
「好沒義氣。」
「你又不是沒有抹脖子的朋友,」我說,「那麼大一個敏敏哲特兒尚不夠,」
瑯轉過身子去,過後問︰「婀娜與你,不是男女朋友?」
我都懶得答,「下星期我母親籌備的一個慈善餐舞會要開幕,這一次說不定她會串演哪吒,以正視听,我還得趕了去替她拍造型照——咦,太太團對封神榜上的人物太感興趣了。」
「你是肯定不去了嗎?」
「不去。」我搖著頭。
寧馨兒自魚缸邊轉過頭來,「你們去紐約?」
「是,」瑯說,「順便見見二哥。」
寧馨兒沉吟,微笑︰「我也要見見他,還沒謝他送的曼陀羅呢。」
瑯說︰「你知道二哥哥,他神經病——」忽然煞住了嘴。
寧馨兒深深看了瑯一眼,說道︰「阿瑯,阿瑯。」
「是。」瑯低下了頭。
這里邊又有什麼故事?
寧馨兒說︰「那麼我也走一趟好了,反正紐約那邊有事待辦,順便也捧你的場,阿瑯。」
「啊,太好了,」阿瑯禁不住拍起掌來,「如果你答應捧場,我們就不愁沒出路了。」
寧抿住嘴矜特地笑,「你以為我法術無邊,諳七十二變?」
我反悔得吐血——誰會知道奇峰突出、波詭雲譎呢?這
件事本來根本沒有寧馨兒的份,現在她倒要到紐約去了……
我月兌口而出,「你們都去了,我一個人留在城里干什麼?」
寧馨兒忽然一反常態,笑嘻嘻地俏皮地問︰「咦,你不是要替哪吒拍造型照的嗎?」
我頓時啼笑皆非,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呵,這個聰明慧黠的女人,在她面前耍把戲真得小心翼翼,否則吃不消兜著走。
我去跟婀娜說項。
我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組隊往紐約也不跟我說一聲。」
「喬穆你少裝蒜,」婀挪劈頭罵過來,「你自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別拿我來做幌子,求你去不去,現在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紐約市不是我婀娜的,你去不去不干我的事。」
「你只會罵人。」
「我一見到你就光火,」婀娜又著腰,「喬穆,我發誓要把雜志搞好,聘大衛貝利做攝影,把你一腳踢到珠穆朗瑪峰去。」
我做一個吃驚的樣子,「這麼恨我?」
「去去去。」她把我掃走。
「你一年生氣三千六百次,」我喊,「你當心老得快。」
可是在我的生命中,女人佔太重要的地位,求完一個,我再去求第二個。
母親。
老好母親,我懇求她賜我一張來回飛機票。
「你是觀音大士菩薩心腸,媽媽,數千元對你來說,是什麼一回事呢。你就成全了孩兒吧。」
母親卻在想別的事,「……觀音大士?扮演觀音大士不知是否會引起部分宗教人士的不滿?」
她心中只有那化裝舞會。
我直嘆氣,開口求人真難。
「——你又去紐約于什麼?」母親疑惑的問。
「去拍照。」我理直氣壯的說。
「我不相信,去追求吧?」知子莫若母。
「問那麼多干什麼?」我不悅。
「穆兒,你那放浪的生活過夠了沒有?幾時收心養性回家來幫爹爹做生意呢?」母親懇求。
我良心發現了,用手搭著母親的肩膀,輕輕的哄她,「爹要我也沒用,我不是不會做生意,而是受不了那班生意生意人,一個比一個蠢,要我跟他們平起平坐,給我金山銀山也不干,你就原諒我吧。」
母親白我一眼,胖嘟嘟的臉上居然還帶著往日的嬌憨,「你借口最多,賺大錢的人算蠢人?你父親是蠢人?」
我豎起一只手指,「人賺錢,當然需要頭腦,當錢賺錢的時候,情形不可同日而語,老爹現在就算不做生意,將財產換了美金放在銀行里定期,三年間也就獲一倍本利,他那生意是做來玩的,為只為消磨時間,跟你辦慈善舞會一樣。」
「說起我的舞會,你是不來的了?人家曾家三公子迪臣,還有楊家的瑪姬,孫家兩個小姐,以及地產王鄭氏的公子——」
「我與他們也談不來。」我笑,「我不來了。」
「你到底跟誰談得來?你這個小于,你再跟慕容家那只野狐狸來往,你爹不放過你。」
「是你先提到她的,不關我事。」但我心中卻暗暗牽動,一種微微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甜絲絲地,像中了迷魂香,說不出的受用,還沒有踏進溫柔鄉,只在門口張望一下,先醉倒了。
「——不是說要飛機票嗎?」
「哦是。」我又回到現實世界來,「錢在哪兒呀?」
「這里六千塊。」
「那我豈不是要坐三等機艙?」我非常失望。
「你還想包一架私人噴氣機去?」背後有聲音傳出來。
我馬上把錢放進口袋,肅立,「爹爹。」
老爹不出所料,連聲冷笑,倒牌菜地反問︰「你還記得我是你爹呀?」永遠是這一句,歷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