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香而且甜,再也錯不了,我答︰「我在印度看過這種花,這是曼陀羅。」
她臉色變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這花劇毒。」
「不錯。」我說,「若對牢花葉深嗅,會產生幻覺。」我忍不住,「誰送這花來?本地沒有曼陀羅的。」
她慘白的笑︰「這是我的生日禮物呢,我亦不知道誰老遠寄了這個花來。」
我覺得驚心動魄,「這是什麼意思?生日送曼陀羅?」
寧已恢復正常,她淡淡笑,「也許說我像曼陀羅。」
我立刻震驚,「你有毒嗎?」
她緩緩說︰「多麼美麗的花,遠看未嘗不賞心悅目。」
我說︰「昆蟲爬上去會摔下來,立刻就死了,我見過。」
她轉過頭,吩咐佣人抬出露台.每日依時澆水。
她說︰「恐怕氣候不合,種不活呢。」
「這花倒也不嬌生慣養,在印度遍山都有,顏色鮮艷。」我說。
瑯在這時候撞過來問︰「花送來了嗎?」
我奇問︰「你如何知道有人送花?」
瑯說︰「跟二哥哥通電話,他說他送了花來。」
寧立刻說︰「原來是他,我早該料到他恨我。」她牽牽嘴角,冷笑,但是沒笑出口,回轉書房去。
瑯探身出露台,「就是這兩盆花嗎?好美,咦,這是曼陀羅,阿玨從什麼地方弄了這花來?」
「阿玨是你二哥?」我問,「就是那個在外國不肯回來的哥哥?」我追問,「他為什麼要恨你的繼母?」
瑯不響。
大朵大朵的白花半透明地映在她身後,我覺得這情景太過美麗,解嘲地說︰「曼陀羅又名天使之號角。」
沒有人回答我。
我只好將我的攝影機對準一只豇豆紅暗花團龍水丞。
我有點生氣,沒人當我是朋友,她們住在一間玻璃屋里,我闖不過去,是我不好,為什麼硬要知道慕容家的隱私?想到這里,心中釋然。
凡事不可勉強。我工作至下午四時半,告辭回家。我必須控制我自己,我的舉止越來越像《婀娜》雜志的秘聞記者。
回家休息,以耳筒听奚非茲的小提琴。
到八點鐘,門鈴大作。
又是誰。剛當我有點悟道,心神較為安寧的時候,如此來騷擾我。
我懶洋洋除了耳簡。
保證是婀娜,我想,除了她還有誰呢。
我緩緩地走去開門,才打開一條縫,就被人自外大力地踢了開來。
我吃一驚,怪叫一聲︰「誰?」
只見一個粗眉大限的年輕男子自腰中撥出一把彎刀,架在我脖子上,大而有力的手臂抓住我兩只手,我不是動彈不得,而是不敢動。
那把刀!藍汪汪的刀鋒就離我眼前半尺,我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打劫,這是打劫,要命,連我這樣的窮人都不放過。
他一腳踢上了大門,吆喝道︰「過去坐下。」
我依言在自己的家,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命令,坐下。
他那把刀依然架在我脖子上,毫不放松。
這個獨行賊所持的武器太特別了,我不能相信到廿世紀還有人用這種在武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彎刀,而且刀柄用銀制成,瓖嵌著螺鈿,設計精致美觀。
我問︰「你想怎麼樣?」渾身發著冷汗。
賊忽然用英文說起話來︰「說!慕容瑯在什麼地方。」
像做惡夢似的,一下子醒了過來,「你,」我指著大個子,「你是——」
「我正是敏敏哲特兒,」他眼如銅鈴,「你這混球將慕容瑯帶到什麼地方去了。」他那把刀絲毫不松懈。
他竟然追了下來,匪夷所思,不但千里迢迢地追到香港某街某宅來,還帶著武器。
「說呀!」他用力壓了壓力背,我但覺脖子一涼一痛,白色襯衫上沾了數滴鮮紅的血。
我殺豬似的叫起來,「你殺死我了,」我打心里害怕出來,「我腦袋分家了——」
「嘎,血,我殺了人?」
沒想到大個子一見血,也恐懼起來,扔開刀來檢驗我,「傷在哪里?糟,你這窩囊皮肉比娘兒們還女敕,這條縫子還不淺哪。」手忙腳亂。
我推開他跑到浴間去照鏡子,只見頸項處血涔涔而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輪到我喝他了,我一手用毛巾掩著傷口,一邊罵︰「這把刀搜出來你是要坐牢的,香港是法治地區。」我撥電話。
「你干嗎?」大個子害怕,「你報警?」
我沒好氣,「我叫朋友來送我進醫院,免得染上破傷風。」
電話接通了,我說︰「婀娜,到大英醫院急癥室門口等我,我受了傷。不嚴重,還能說話就不嚴重的。」
我取了門匙下樓,大塊頭跟著我。
我怒問︰「你還想怎地?」
「我不放心你。」他據實說。
「放心好了,我死不了。」我沒好氣的說。
我倆坐一部車子到醫院,婀娜早在門口等,急得什麼似的。
她撲過來說︰「怎麼回事?」她驚叫,「喲,一頸的血。」
「受了傷。」我說。
婀娜馬上說︰「不是意外吧。」
我看看身邊的大個子,「說是我自己割傷的好了。」
婀娜說︰「不如轉到私人醫生那里。」
「不行,」我說,「傷口痛,而且再折騰,我怕失血過多。」我們一行三人坐在急癥室中,輪到我,醫生洗干淨了傷口,就說不像是意外,醫生瞪著我︰「想自殺是不是?下手又不夠重,這樣于淺淺拉一刀,女朋友就送你來醫治了,是不是?小伙子,自殺也是犯法的。」
太冤枉了,我幾乎哭出來。
而婀娜面色不好看,活月兌月兌便像那負氣的「女朋友」。
醫生替我敷了藥,嗦半晌,就差沒把我送到警局去,我鐵青著臉跟婀娜解釋來龍去脈。
我罵大塊頭,「若不是打老鼠忌著玉瓶兒,我再也不放過你,非得叫你嘗鐵窗風味不可。」
婀娜勸道︰「你別用力了,傷口掙裂了才麻煩呢。」她又向大個子說,「敏敏先生,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怎麼一上來就動刀動槍?」她很氣,「慕容瑯又不在他那里,你怎麼叫他交人?」
我很感動.我第一次發覺,婀娜護我,像母雞護小雞似的。
婀娜說下去︰「人家不愛你了,要離開你,終歸是要走的,你拿刀擱她脖子上,她還不是要離開你?益發惹她討厭,多麼不智,男人大丈夫在感情這件事上要拿得起放得下,哪有人像你這樣,走遍天下來出丑。」
「說得好。」我鼓起掌來。
可是敏敏哲特兒卻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
我與婀娜面面相覷。
大塊頭,昂藏六英尺,一頭鬈發、大胡髭,忽然像嬰兒似大哭,我們不相信一雙眼楮,發楞。
我喃喃地說︰「曼陀羅,女人都是曼陀羅。」
婀娜一听就發怒,「發痴,阿要發痴哉。」她說,「我再也勿要理你們的事,以後腦袋與身體分家,也不要再來通知我,我愛莫能助。你們一些芝麻綠豆就炸了起來,我怎麼辦?我有事找誰去?」
我頓時大急,「婀娜,送我回家。」
婀娜喝道︰「不送!」
她自顧自的走了。
大塊頭停止了潸潸的眼淚,問我︰「我怎麼辦?」
「你真是個喜劇人物,」我說,「有本事自尼泊爾追到我家,你就可以再追到慕容家去。你何去何從,關我什麼事?」我拂袖而去。
回到公寓中,我將大門下了三重鎖,明天就找人來安裝大鐵閘,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我還沒來得及伸長雙腿,家里的司機來了,好家伙,一副奴才相,他說︰「三少爺,老爺有事跟你說話,叫你立刻去一趟。」鐵青著臉。
我火冒三丈,指著他罵︰「他是老爺,怎麼你忽然也有個老爺格?真命老爺還是我親生的爹,你左右不過是個奴才,居然狐假虎威起來,你算準了我氣數已盡?你當心你的狗頭,我告訴你,待我翻身之日,我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