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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第24頁

作者︰亦舒

兩個年輕人額角上的青筋都綻露出來。

萼生罵道,「我討厭你,劉大畏,我希望你明天便調到青海去。」

真難得,她居然還知道版圖上有青海這個地方。

半晌萼生說︰「我要去參加岑仁芝演講會,你反正要跟著我,不如一塊去。」

劉大畏說;「我勸你換套端莊點的衣服。」

萼生氣結。

可是一走到酒店大門轉角,她就覺得他有他的道理。

一個日本人迎著面走過來,上下打量她,問她有沒有空喝咖啡。

陳萼生立刻回到房間換衣服。

房間剛剛收拾過,什麼都妥妥當當,獨獨不見了記事本,萼生找遍小小房間,都不見它,它尺寸不小,寬二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好比一本畫冊,封面是,對,萼生鐘愛的米奇老鼠,鮮艷奪目,丟在哪個角落都看得見。

怎麼,沒有口袋影印機嗎,非要整本部子拿到總部去檢閱不可嗎?

轉念間又釋然。

太過疑心了,短短幾頁紙,簡單的幾句話,何需勞師動眾,可笑她草木皆兵。

想必是一時不知扔到什麼地方,回來才慢慢再找。

沙發上方有一疊洗淨的衣服,移開衣服。原來記事本就在底層,萼生松一口氣。

換好衣服下樓,在電梯中踫到一個人。

那人愕然,「你還沒有走?」她失聲嚷。

她是岑子和的女友博小欣。

萼生只朝她點點頭,大躍進,自酒店門口到上得樓來,其中想必經過一番掙扎,成績斐然。

博小欣說︰「我來探朋友。」

萼生不出聲。

「你別以為我沒朋友住五星賓館。」

萼生希望電梯走快些。

博小欣聲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什麼都沒有跟子和他們說。」

陳萼生自顧不暇,才沒有那麼空講廢話。

總算到了樓下,電梯門打開,傅小欣忽然說,「再見。」似有點戀戀不舍。

再見?機會不大,市內酒店林立,不一定那麼湊巧,兩人會在同一時間只乘塔同一電梯。

剎那間萼生不忍心再板著臉,遲疑半刻,亦向她說,「再見」。

希望有一架電梯會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暗小欣扭著細細腰肢離去。

第八章

岑仁芝演講會盛況空前。

連萼生都覺得興奮。

撇開其它因素不說,有幾個寫作人可以坐在五千座位的演講廳講台上發表寫作心得?

在座以學生佔大多數,萼生挑個偏僻的座位,可是馬上被服務員發現,請她到上座去,萼生這次十分隨和,微微笑坐到前排。

心中說,陳萼生,世界不是你的,無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表現良好,早日假釋。

座位已九成滿,全場肅靜,鴉雀無聲。

如果陳萼生也有這樣一天,必定把所有敵人綁了來坐在前排,不許他們動彈,直至听完演講為止。

講座準時開始.在台下看岑仁芝只似四十多歲,她上得台來,落落大方,難得的是,態度並不古板,非常輕松扼要地講她的題目。

萼生攤開節目表,母親今日要講的是「拙作反映的社會現象」。

萼生莞爾,在家,母親是絕少提到拙作的,一說到寫作,伊便顧左右言他,對牢嚴教授這等熟友,甚至說「什麼阿物兒,靠它賺一兩個零用罷了,我就是不慣向阿陳討錢用。」

沒想到紙包不住火,今日終于要對作品加以坦白分析檢討。

演講只得三十分鐘,舉了很簡單的例子,余下時間.由听眾發問。

萼生真沒想到群眾會那麼踴躍,而且對岑仁芝作品非常熟悉,所有問題全屬內行,頭頭是道,萼生詫異得張大嘴,據她調查所得,岑仁芝作品停止公開發售已有多年,這些十多廿歲的讀者從什麼地方看到?

正在嘀咕,講座的負責人過來坐在她右邊,笑道︰「氣氛好象還不錯。」

萼生由衷答︰「這是謙虛的說法。」

「你喜歡讀令堂的小說嗎?」

萼生低頭據實道︰「我一本都沒看過。」

主持人可真意外,「為什麼?」

「母親說寫得不好,不值得看。」

「哎呀,有這種事,沒關系,我們送你一套,你帶回去慢慢看。」她笑咪咪。

萼生說,「沒想到母親居然有那麼多年經讀者。」

「這就是做文藝工作的至大報酬。一本書可以流行十年、廿年、百年,讀者賦它永恆的生命。」

「是,是。」萼生不住頷首。

「岑仁芝的作品得以再度發行,我們覺得高興。」

「謝謝你們,謝謝。」萼生真心感激。

主持人給萼生投過去一個嘉獎的眼色。

岑仁芝結束了問答,自台上下來,這個時候、觀眾席上數千人忽然全體站立,有節奏地鼓起掌來,迎合著岑仁芝的腳步、啪、啪、啪、啪,清脆悅目地表示歡迎、感謝、尊重。

萼生年輕,一下子被這個熱烈氣氛感染,但覺心頭一熱,身不由主地站了起來,跟著群眾,也拍起手來,陶醉地看著母親。

蹦掌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萼生的心跳也接著加速,她受到現場氣氛控制,興奮無比,忘記身分,忘記立場,什麼都顧不得了,大聲歡呼,送岑仁芝出會場去,快快樂樂的出了一身汗。

人群緩緩散去。

萼生慢慢坐下來,她看看用力過度,拍打得發紅的手心,愕然,怎麼搞的?莫非這就是群眾催眠引發的激情?

罷才,她發誓,假使有人沖上去拾起岑仁芝,她也會跟著照做。

這樣說來,把規模再搞大些,牽涉到二十萬人,煽動他們的情緒,也就可以利用群眾的力量為所欲為,那多可怕。

而陳萼生適才還是他們的一分子呢。

熱汗剎那間化作冷汗。

萼生呆呆坐著,奇怪,鼓掌的時候,她象亳不覺隔膜,她沒想到自己是個外人,她亦不覺夸張,也不需要理由,好象有無形大手操縱了她的行為舉止,她完全失去獨立思考能力。

幸虧人群一散,頓時清醒。

劉大畏坐到她對面,「你受到了感動。」

萼生回過神來,笑笑︰「我真怕母親從此樂不思蜀,會耽下來做她的大作家呢。」

「無上歡迎。」

對,武俠小說中曾經形容過這門武功,萼生肯定它叫攝魂大法。

寶力弱的人遇上了,身不由己,手舞足蹈,直至虛月兌而死,功力強的高手則可抵擋得住。

母親的功力在第幾層?

整個組織與制度在與她斗法呢,意志力一垮,不可收拾,勢必不能維持中立。

萼生不由得為母親擔憂。

「這是岑仁芝應得的榮譽。」

劉大畏對于上頭一切行動,皆無異議。

萼生溫柔地凝視他,任何年齡身分的女性所需要的,也是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黨員,只是不知要做些什麼才能爭取到他。

她忍不住說,「你的女朋友舍你取人是非常不智的行為。」

劉大畏一呆,不出聲。

「她嫁給了一個甚麼樣的人?」

棒很久,劉大畏說︰「與你我無關。」

萼生稱贊他︰「說得好,但,肯定不如你。」

一股暖流漸漸涌上劉大畏心頭,他不肯露出來,顧左右而言他,「有人在外頭等你。」

「誰,找我簽名?」萼生知道母親此刻正在為讀者簽名。

「你表弟蔣年昌。」

兩個表弟在萼生心目中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她馬上站起來迎出去。

蔣午昌坐在小小會客室里等她。

「午昌,」萼生笑著過去,「怎麼到現在才來?」

午昌靦腆地說,「幫母親搬些東西出來,順道來听演講,沒想到來遲了。」

他坐在那里有點尷尬,午昌屬于大自然,阿姨說得對,他有一雙特別大的工具手,干起活來,有勁、夠力、事半功倍,他亦有一雙大腳,此刻只穿著雙涼鞋,大足趾圓滾滾,似比常人大一倍,站在土上,一定更加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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