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律師在等他,「維清,恭喜你學成歸來,請過這邊,文件已準備妥當。」
維清簽完名,「我父親還是老樣子?」
段律師笑,「一貫作風,拼命賺,拚命玩。」
「從不顧慮我母親脆弱的心靈。」
段律師不能置評,只得賠笑。
半晌維清抬起頭來輕聲問︰「段律師,梁小姐可在?」
段律師笑了,揚聲叫助手︰「灼真,你進來一下。」
梁灼真應聲而至,在維清眼中,她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可人兒。
整間宇宙,就是梁灼真對徐日權不假辭色,公歸公,私管私。這些日子來,維清都看在眼中。
當下她微笑打招呼,「維清,好嗎,打算在本市長住?」
「是。」
「會加入宇宙嗎?」
「不,我已在大學找到一份教職,將在英國文學系工作。」
「那多好,只怕徐先生要失望。」
「不見得,我們已達成協議。」
維清細細打量梁灼真,只見她眉清目秀,笑臉盈盈,大眼楮也正看著他呢。維清到時間漲紅了臉,低下頭,過一刻,才輕輕說︰「灼真,以後,假如,有空的話,可否,呃,請你吃飯?」
梁灼真怕驚動這大男孩,也輕聲答︰「當然可以。」
維清帶著笑臉離開宇宙大廈。
回到家,他躍進泳池,一邊自言自語︰「灼真,告訴我,在英國讀法律是怎麼一回事。」隔一會兒又問︰「听說你是個苦學生,半工讀,志氣可嘉,願聞其詳。」然後語氣比較退切︰「家母想見你,你能與她喝杯茶嗎。」在泳池載沉載浮,自得其樂。
「維清,」是母親的聲音︰「記得那對水晶瓶子。」
其實這是她念念不忘過去的不自覺表現,何嘗與那對花瓶有關。傍晚,他換上西服,駕車到大宅,時間還早,管家佣人正穿插打理宴會所需,維清問明了花瓶此刻放在主臥室外的起座間。
避家有點吞吐,「呃,徐先生在樓上休息。」
「沒問題,我不會驚動他。」
維清走到樓上,推開起臥室雙重門,立刻看到那對花瓶,他走過去,輕輕取出瓶中滿滿的粉紅色茶花,剛想找個地方倒掉瓶水,忽爾听到臥室傳出一陣嘻笑聲。
維清抬起頭,他又不是昨日剛出世,當然知道這屬何種笑聲。據說,當年他母親就是這樣撞破父親的好事,鬧至分手,如今他獨身,當然更加名正言順肆無忌憚。維清壓惡地抱起花瓶,轉身就走。
他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雙紅色皮高跟鞋及一雙黑色蛛絲網花紋的絲襪。
維清像是看到天下至猥瑣的東西一樣,匆匆逃離是非之地。
他把水晶瓶子放進車廂,駕著車子不住在山上兜圈子,手提電話不久便嗚嗚作響,「維清,你還不來?客人都差不多到齊了。」父親聲音微慍。
維清長嘆一聲,「我就在山腰。」
「都等你呢。」
「馬上來。」
維清的氣漸消,母親破碎的心已無可彌補,上一代的感情事上一代自會處理,他不應夾在當中攬事上身自尋煩惱。
他深呼吸數下,把車子駛返大宅。
眾人看到他如見到鳳凰一般歡喜,「維清來了」,「維清,這邊坐」,「維清,好久不見」,維清老遠看見一張面孔,喜出望外。
是梁灼真,她也看到了他,朝他微笑。
維清走近她,「灼真,你也來了。」
「我來幫忙招呼客人。」
「灼真,」維清十量局興,「我們找個清靜地方說話。」
梁灼真站起來笑問︰「有什麼話要說?」
她走近維清,維清覺得她今夜特別窈窕,低下頭,耳畔嗡一聲,驀然看到灼真腳上穿著黑色蛛網絲襪與一雙尖頭血紅的皮高跟鞋。
化了灰,他也還認得那樣的襪與那樣的鞋。
秘密
少女在一起愛說什麼?
這是英國寄宿學校的宿舍,規定六個女孩子住在一間房間,畢業禮已經舉行過,暑假即將來臨,她們就有各散東西,這是相聚的最後一夜。
她們團團坐在地上,找來啤酒與零食,看樣子這個晚上不打算睡覺了。
開頭的時候,不過是談談個人前途問題。
象「愛媚最幸福,考到劍橋」,「平平也不錯,到美國波士頓升學」,「炯華的計劃迄今未透露」等。
佻皮的周金容說︰「回到家,無論如何先休息幾個月,你看這個宿舍,百多年歷史,象鬼屋,初來嚇得晚上睡不著,誰猜到熱水器回發出嚎嚎的慘叫聲,我還以為是哪個十九世紀洋人怨魂不散呢。」
「是可怕,」謝桂忠也說,「衛生間在走廊盡頭,半夜不得不去,真覺得陰風陣陣。」
大家頗感慨了一會兒。
劉炯華這時開口了︰「各位的令尊令堂還以為大家是天之驕子呢。」
茹平平說︰「我是情願留在家里讀書的,又不是考不到好學校,不知怎地母親一定要我出來見識世界,結果拉丁文、法文、網球、梵啞鈴學了一大堆,雜七雜八什麼都懂一點,可是根本不夠時間把任何一門工夫練得精湛。」
炯華笑,「別太謙虛了。」
「總算畢業啦。」大家吁出口氣。
「記得我們向柏堅遜太太申請要求幾個華裔學生住一間房嗎,六年來她始終沒答應。」
「听著各位苦苦哀求,她不知多痛快,心理變態。」
曹愛娟走到窗前,大霧,一絲燈光都看不見,她只看到玻璃上自己面孔的反映,「整座宿舍明天就關閉放假,現在只剩我們幾個人在這里。」
謝桂忠笑說︰「哎唷,我有點害怕,宿舍對面有座墳場。」
周金容拱手,「拜托拜托,別談這個。」
茹平平笑說︰「我們這幾個人也算夠親密了,一點秘密都沒有,在宿舍里袒胸露背,什麼沒有見過。」
炯華笑笑,不以為然的樣子,過一刻說︰「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每個人都保存若干秘密。」
平平問︰「同學之間最坦誠,有什麼秘密?」
「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像金容與繼母不和,平平一次考試作弊被記大過一次,哈,還有,炯華抽屜里有酒被舍監理出來……拜托各位,將來如果我在社會上揚名立萬,千萬包涵包涵,勿把我少年的逸事抖出來。」
眾女生笑作一團。
「同學之間保存得最好的秘密是什麼?」
愛媚忽然說︰「大家對梁祝傳奇必定耳熟能詳。」
別忠說︰「那故事真荒謬,華人的民間傳奇最老套。」
「噯噯噯,不能那樣說,」愛媚舉起一只手指,「莎士比亞悲喜劇中均有男扮女裝情節。」
金容大笑,「可是你想想,睡在一張床上,能不發覺嗎?」
炯華輕輕說︰「如果存心維持秘密,對方不一定察覺。」
「炯華你這理論站不住腳,幸虧你只不過打算念建築!」愛媚過去摟著她肩膀,「如果讀法律系可真慘了。」
平平笑︰「如果沒有游泳班,也許可以瞞得一時。」
「那除非入學體格檢查報告亦找人頂替。」
「噯,那並非不可為。」
「這個題材太無聊了,各位同學,我們談談世界大事豈非更好?」
別忠有點悲愴,「所謂世界大事,不過由幾個政客操縱,更加荒謬。」
這時,大家發覺炯華走到房間另外一個角落默默無語。
「炯華,過來呀,你老是有點孤僻,今晚不聊,以後可沒機會了。」
「炯華為何沒有意見?」
別忠啖哈笑,「炯華從來不與我們談性的問題。」
「這不是性,這只是性別。」
炯華緩緩抬起眼來,「我且講一個故事給你們听。」
「噯好,炯華講故事挺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