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偷窺 第3頁

作者︰亦舒

小屏渾身顫抖,「你在……干什麼?」

那女孩申吟道︰「你不知道嗎,這里一切,都得靠皮肉來換。」

小屏魂飛魄散,奪門而逃,也沒人阻止她。她嘩呀一聲扔下那只紅色背包,沖出兩道門,終于來到街上,重見天日她雙腿一軟,暈到路旁。

由途人報警把她送到醫院,再出母親把她領返家中,但何小屏無論如何不肯說出那日下午發生過什麼事。

不過自第二天開始,她就變成現在這樣。

其實她補習所得,已足夠她買任何一款名貴背包,但是何小屏似已渾然忘懷那件事,她用的仍是舊書包。

偷窺

心理醫生診所的溫度非常舒適,令病人躺在絲絨沙發上傾吐心事,一邊可聞到案上的梔子花香。

病人的聲音很低︰「那時……我七歲。」

醫生本來坐在安樂椅上,有句話沒听清楚,故身子向前傾,「你說什麼?」

「我說我開始偷窺的時候,才七歲。」

醫生小心翼翼,故作冷靜地問︰「你偷窺什麼人?」

「家母。」病人看著天花板一盞小巧水晶燈,陷入沉思,嘴角帶一絲笑,思潮像是已飛回童年去。

「你偷窺母親?」醫生輕輕咳嗽一聲。

「是。」

「可以說得比較詳細嗎?」

「我只得七歲,那時,家父去世已一年多,我們生活倒並無問題,但是家母精神一直恍惚,我很快學會照顧自己。」

醫生像是非常感興趣,用筆記下對話內容。

病人繼續說下去︰「她對聲響敏感,故此在家我開始躡手躡足,喚她之前,時常把臥室門推開一條縫子,先看看她做什麼。」

醫生不語,等病人說下去。

「有一夜,我起床喝水,看到臥室門縫有燈光,輕輕推開門,看到母親在一盞小小燈下,對著梳妝台鏡子,正在緩緩寬衣。」

醫生輕輕吁出一口氣,病人的情況,比他當初想像嚴重得多了,他略覺困惑。

「她的長發是漆黑的,皮膚十分白皙,我記得那兩種顏色,強烈的對比,可是絲毫沒有生氣。我屏息站在門後,在縫隙中張望,至今還記得,母親穿著象牙色絲袍子,她用修理得十分整潔的手指輕輕把吊帶卸下……」

「你……每夜都愉窺?」

「是,每一夜。」

「她一直沒有發覺?」

「我不肯定,」病人聲音非常經,幾乎似自言自語,「大抵太專注了,沒發現我站在門後。」

「這種情形,持續了多久?」

「三年吧,醫生,鏡中的她真美,嘴角帶一抹微笑的痕跡,有時候看得見,有時候不,她在鏡中細細端詳自己,然後,把燈關掉,那麼,我也會回房睡覺。」

診室內靜默了一會兒,病人的神情十分溫柔,像是再度看到年輕美麗的寡母緩緩放下頭頂的長發,對鏡梳妝。

醫生問︰「這種偷窺行為,在什麼時候停止?」

病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自顧自說下去︰「直至有一夜——那一夜開始的時候,與任何一夜沒有不同,她悄悄地在鏡中欣賞自己的黑發、皮膚、用手捧著臉細細地看,然後她笑了,關掉那盞小小的燈,她走到臥室中央,忽然站到一張小凳子上面去」

醫生的筆記簿子掉到地上發出噗一聲。

病人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碧清淒滄的大眼楮像幼兒般彷徨,「醫生,那時我才發覺,天花板上垂著一條繩環,她迅速套進去,靜寂無聲,結束了她的生命。」

病人用手緊緊掩住面孔,「而我,站在門後,始終以一個觀眾的身分,不作一聲,半晌,才明白過來,臥室不是一個舞台,房間里所發生的事,不是一場戲,于是我發狂似跑到鄰居拍門求救,可是已經太遲,家母返魂乏術。」

見多識廣,診治過無數病例的心理醫生也禁不住微微張大了嘴。

病人驀然坐起來,長發散落在肩膀上,臉容蒼白,「醫生,我間接殺死了母親。」

醫生按住她,「不,不是你的錯,她沮喪了有一段日子,終于鑽不出牛角尖,走了這一步下策,你毋須責怪自己。」

病人額角冒出亮晶晶汗珠,閉上眼楮,嘆息一聲,她似鎮定下來,忽然說︰「哎呀,時間到了,我有事。」

醫生說︰「請留步,我想與你多談一會兒。」

「抱歉,醫生,這不是一個約會,我必須去接小女放學,我明天再來。」她匆匆離去。

「等一等。」醫生追出。

病人苗條身影已在門外消失。

看護笑著對醫生說︰「上天有時非常公道,那麼漂亮的人也有煩惱。」

醫生無言。

病人離開診所,神色漸漸平靜,隨便怎麼觀察,都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並無異樣。

她在小學門口接了女兒。

回家途中,在車上,那小孩子說︰「今天是父親逝世一周年紀念。」

「是。」

「我想念父親。」

少婦答︰「我也是。」

母女無限惆悵,緊緊擁抱,少婦默默流下淚來。

她們住在寬敞舒適的公寓里,傍晚,家務助理下了班,女孩獨自在房間做功課,累了,在床上睡著。

深夜驀然醒來,女孩走出客廳找水喝,大堂漆黑,她躡足輕輕走過,

忽然發覺母親臥室門底有一線燈光,呵,她也睡著了嗎,要不要替她關燈?

女孩走近,把臥室門推開一條縫。

她為室內的情形訝異,只見母親放下了漆黑的長發,身上只穿一件象牙色絲袍,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在水晶鏡子里細細端詳。

女孩這時發覺母親的肌膚白得沒有血色,壓根兒沒有生氣,只見她輕輕站起來,對著鏡子,緩緩月兌下絲袍。

女孩站在門後偷窺,為這個情形迷惑。

母親在該到那看上去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她在微笑呢。父親去世後,已經有一段日子沒見過母親的笑意,很多時候她不言不動,只是坐著沉思,女孩已學會照顧自己,不去打擾母親。

站在黑暗中,七歲的她,靜靜偷窺,直至母親熄了那盞小小的燈,她才輕輕回房。

紅鞋

母親進書房喚他的時候,徐維清正與電腦下棋,輸得一敗涂地。

「你父親找你,請你到公司去見他。」

維清問︰「有什麼事?」

「今天是他生日,大排筵席,藉此介紹你給眾人認識。」

維清問︰「你會否出席?」

他母親神色忽然僵硬,「我與他已長遠沒有來往。」

維清嘆口氣,「是,母親。」

「你到了大宅,把那對徠儷水晶瓶子給我帶回來,那還是你外婆給我的嫁妝,現在已找不到那樣好的東西了。」

「是,母親。」

維清那容貌秀麗,出自大家的母親忽然握住他的手,「維清,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維清把母親的手輕輕按在臉上,半晌,母親嘆口氣走出書房。

做她也真不容易,一直把喜怒哀樂收藏得那樣嚴密,父母如此鐘愛,身分何等矜貴,卻因婚姻失敗,半生悶悶不樂。

他父親是另外一個故事。

到了宇宙大廈,上到三十三樓,推開總裁室大門,秘書馬上笑著迎上來,「維清,徐先生在等你。」

維清再打開一重門,見到父親徐日權坐在安樂椅上,身上圍著一方白巾,背後站著一個艷妝妙齡女郎,正替他理發。

維清開門見山問︰「有話同我說?」

「今晚早點來。」

「就這麼多?」

徐日權又說︰「到樓下去見段律師,他已準備好文件讓你簽署,我把南灣那幢新屋寫給你,你搬過去住吧。」

「我同母親相處得很好。」

徐日權哈哈笑,「相信我,你會需要自己的地方。」

頭發已經理好,徐日權拉開抽屜,取出一張鈔票,作為小費,交給女郎,那女郎立刻媚笑著道謝,把錢塞進衣襟里。維清別轉面孔,不欲觀之,只覺惡俗,他逕下樓去。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