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屏浑身颤抖,“你在……干什么?”
那女孩申吟道:“你不知道吗,这里一切,都得靠皮肉来换。”
小屏魂飞魄散,夺门而逃,也没人阻止她。她哗呀一声扔下那只红色背包,冲出两道门,终于来到街上,重见天日她双腿一软,晕到路旁。
由途人报警把她送到医院,再出母亲把她领返家中,但何小屏无论如何不肯说出那日下午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自第二天开始,她就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她补习所得,已足够她买任何一款名贵背包,但是何小屏似已浑然忘怀那件事,她用的仍是旧书包。
偷窥
心理医生诊所的温度非常舒适,令病人躺在丝绒沙发上倾吐心事,一边可闻到案上的栀子花香。
病人的声音很低:“那时……我七岁。”
医生本来坐在安乐椅上,有句话没听清楚,故身子向前倾,“你说什么?”
“我说我开始偷窥的时候,才七岁。”
医生小心翼翼,故作冷静地问:“你偷窥什么人?”
“家母。”病人看着天花板一盏小巧水晶灯,陷入沉思,嘴角带一丝笑,思潮像是已飞回童年去。
“你偷窥母亲?”医生轻轻咳嗽一声。
“是。”
“可以说得比较详细吗?”
“我只得七岁,那时,家父去世已一年多,我们生活倒并无问题,但是家母精神一直恍惚,我很快学会照顾自己。”
医生像是非常感兴趣,用笔记下对话内容。
病人继续说下去:“她对声响敏感,故此在家我开始蹑手蹑足,唤她之前,时常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子,先看看她做什么。”
医生不语,等病人说下去。
“有一夜,我起床喝水,看到卧室门缝有灯光,轻轻推开门,看到母亲在一盏小小灯下,对着梳妆台镜子,正在缓缓宽衣。”
医生轻轻吁出一口气,病人的情况,比他当初想像严重得多了,他略觉困惑。
“她的长发是漆黑的,皮肤十分白皙,我记得那两种颜色,强烈的对比,可是丝毫没有生气。我屏息站在门后,在缝隙中张望,至今还记得,母亲穿着象牙色丝袍子,她用修理得十分整洁的手指轻轻把吊带卸下……”
“你……每夜都愉窥?”
“是,每一夜。”
“她一直没有发觉?”
“我不肯定,”病人声音非常经,几乎似自言自语,“大抵太专注了,没发现我站在门后。”
“这种情形,持续了多久?”
“三年吧,医生,镜中的她真美,嘴角带一抹微笑的痕迹,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不,她在镜中细细端详自己,然后,把灯关掉,那么,我也会回房睡觉。”
诊室内静默了一会儿,病人的神情十分温柔,像是再度看到年轻美丽的寡母缓缓放下头顶的长发,对镜梳妆。
医生问:“这种偷窥行为,在什么时候停止?”
病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说下去:“直至有一夜——那一夜开始的时候,与任何一夜没有不同,她悄悄地在镜中欣赏自己的黑发、皮肤、用手捧着脸细细地看,然后她笑了,关掉那盏小小的灯,她走到卧室中央,忽然站到一张小凳子上面去”
医生的笔记簿子掉到地上发出噗一声。
病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碧清凄沧的大眼睛像幼儿般彷徨,“医生,那时我才发觉,天花板上垂着一条绳环,她迅速套进去,静寂无声,结束了她的生命。”
病人用手紧紧掩住面孔,“而我,站在门后,始终以一个观众的身分,不作一声,半晌,才明白过来,卧室不是一个舞台,房间里所发生的事,不是一场戏,于是我发狂似跑到邻居拍门求救,可是已经太迟,家母返魂乏术。”
见多识广,诊治过无数病例的心理医生也禁不住微微张大了嘴。
病人蓦然坐起来,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脸容苍白,“医生,我间接杀死了母亲。”
医生按住她,“不,不是你的错,她沮丧了有一段日子,终于钻不出牛角尖,走了这一步下策,你毋须责怪自己。”
病人额角冒出亮晶晶汗珠,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她似镇定下来,忽然说:“哎呀,时间到了,我有事。”
医生说:“请留步,我想与你多谈一会儿。”
“抱歉,医生,这不是一个约会,我必须去接小女放学,我明天再来。”她匆匆离去。
“等一等。”医生追出。
病人苗条身影已在门外消失。
看护笑着对医生说:“上天有时非常公道,那么漂亮的人也有烦恼。”
医生无言。
病人离开诊所,神色渐渐平静,随便怎么观察,都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妇,并无异样。
她在小学门口接了女儿。
回家途中,在车上,那小孩子说:“今天是父亲逝世一周年纪念。”
“是。”
“我想念父亲。”
少妇答:“我也是。”
母女无限惆怅,紧紧拥抱,少妇默默流下泪来。
她们住在宽敞舒适的公寓里,傍晚,家务助理下了班,女孩独自在房间做功课,累了,在床上睡着。
深夜蓦然醒来,女孩走出客厅找水喝,大堂漆黑,她蹑足轻轻走过,
忽然发觉母亲卧室门底有一线灯光,呵,她也睡着了吗,要不要替她关灯?
女孩走近,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
她为室内的情形讶异,只见母亲放下了漆黑的长发,身上只穿一件象牙色丝袍,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在水晶镜子里细细端详。
女孩这时发觉母亲的肌肤白得没有血色,压根儿没有生气,只见她轻轻站起来,对着镜子,缓缓月兑下丝袍。
女孩站在门后偷窥,为这个情形迷惑。
母亲在该到那看上去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在微笑呢。父亲去世后,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母亲的笑意,很多时候她不言不动,只是坐着沉思,女孩已学会照顾自己,不去打扰母亲。
站在黑暗中,七岁的她,静静偷窥,直至母亲熄了那盏小小的灯,她才轻轻回房。
红鞋
母亲进书房唤他的时候,徐维清正与电脑下棋,输得一败涂地。
“你父亲找你,请你到公司去见他。”
维清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他生日,大排筵席,藉此介绍你给众人认识。”
维清问:“你会否出席?”
他母亲神色忽然僵硬,“我与他已长远没有来往。”
维清叹口气,“是,母亲。”
“你到了大宅,把那对徕俪水晶瓶子给我带回来,那还是你外婆给我的嫁妆,现在已找不到那样好的东西了。”
“是,母亲。”
维清那容貌秀丽,出自大家的母亲忽然握住他的手,“维清,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维清把母亲的手轻轻按在脸上,半晌,母亲叹口气走出书房。
做她也真不容易,一直把喜怒哀乐收藏得那样严密,父母如此钟爱,身分何等矜贵,却因婚姻失败,半生闷闷不乐。
他父亲是另外一个故事。
到了宇宙大厦,上到三十三楼,推开总裁室大门,秘书马上笑着迎上来,“维清,徐先生在等你。”
维清再打开一重门,见到父亲徐日权坐在安乐椅上,身上围着一方白巾,背后站着一个艳妆妙龄女郎,正替他理发。
维清开门见山问:“有话同我说?”
“今晚早点来。”
“就这么多?”
徐日权又说:“到楼下去见段律师,他已准备好文件让你签署,我把南湾那幢新屋写给你,你搬过去住吧。”
“我同母亲相处得很好。”
徐日权哈哈笑,“相信我,你会需要自己的地方。”
头发已经理好,徐日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钞票,作为小费,交给女郎,那女郎立刻媚笑着道谢,把钱塞进衣襟里。维清别转面孔,不欲观之,只觉恶俗,他迳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