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頭。
她就是那樣認識意長的。
稍後她知道莫氏是個大家族,三代同堂,人口眾多,且不和睦,叔伯間一共十一個孩子,都被大人送出去寄宿,超過十五歲者統統往英美念書,意長在這等復雜的環境底下長大,自然也是個早熟的孩子,與 一見如故。
她倆被安排在一間房間, 推門進去,看見已經有一個女孩子坐在書桌前翻畫報,行李擱一角,尚未打開。
一見 她便自我介紹,很客氣但開門見山地問︰「你喜歡哪張床,近窗還是靠牆?」
自莫意長的表情知道她喜歡近窗的床,于是把行李靠牆一放,「這張。」
意長也自 的笑意知道她有心相讓,連忙說︰「謝謝。」
兩個人都那麼聰明,當然做得成朋友。
那一天,陳曉非以阿姨的身分陪著 搬進宿舍,叮囑道︰「不習慣立刻告我知,要命,洗手間在走廊未端,你不怕麻煩?平日嬌生慣養,看你怎生適應。」咕噥著出房視察其他設施。
莫意長笑間吳 ,「你母親?」
搖頭,「不,我阿姨。」
意長詫異問︰「你媽媽呢?」
來不及回答,阿姨已經返來,「干淨倒是很干淨。衛生問十點氣味都沒有,像醫院似的。」
只是笑。
陳曉非說︰「幸虧你爹九個月後就回來,生活可望恢復正常。」
忽然收斂笑意,不置可否。
她阿姨一怔,緊張地問︰「你有什麼預感?」
低聲說︰「一看見這間房間,我有種感覺,好像要在這里住上三五年似的。」
阿姨強笑,「這是什麼意思?」她想到不祥兆頭上去,臉色驟變,「你父親會得如期返來。」
說︰「那當然。」
她阿姨吁出一口氣。
「但不是一個人。」
「你是說——」
「阿姨,不必理我,我亂講。」
她拉起阿姨的手,送她下宿舍大樓。
與阿姨道別,看著她的車子駛遠,向她揮乎。
回房把行李打開,將衣物分放好。
莫意長輕輕拾起剛才的話題,「你母親已經故世?」
點點頭。
「哎喲對不起,近世什麼病都不難醫好,必定是癌癥吧?」意長語氣十分惋惜。
躺到床上,「不,她在一場火災中去世,」
意長惻然,不再加問,遞上一盒糖果。
第三章
那個下午,意長把她家的環境一五一十告訴 ,已經當 是好友。
晚上熄燈睡覺,意長幾乎立時三刻墮入夢鄉,但 枕著自己的手臂,挨了半個晚上。
終于睡著了,忽然看見滿室通紅,火,是火, 嚇出一身冷汗,「醒來,醒來」, 睜開雙眼,只見朝陽滿室,莫意長正推她呢,觸鼻一陣肥皂清香,可見室友已經梳洗過了。
連忙起床,匆匆打點自己,準備上課。
還不到三個月,陳曉非在家接了一通長途電話。
洪俊德看見妻子神色凝重,雙手捧著話筒,像是舉著千斤墜似,「嗯,嗯,」她說,「沒想到,我不知道,你自己同她說,我?我真不知如何措詞,讓我考慮一下再答復你。」
曉非放下電話,背著丈夫,不曉得愣了多久。
洪俊德忍不住扳住她肩膀,把她擰餅來,間她︰「賢妻,什麼事,可否讓我幫著分憂?」
曉非抬起頭來,非常困惑地說︰「剛才是豫生的電話,他告訴我,他打算結婚。」
洪俊德一怔,隨即笑說︰「你好像沒有恭喜他。」
「到那邊才三個月,怎麼可能。」
「也許一早就認識,異鄉相處,感情才開花結果。」
她低嚷︰「 早就知道了!」
洪俊德听不明白,便問︰「 曉得什麼?」
他得到的答案是長長一聲嘆息。
洪俊德一向知道妻子對吳豫生有點兒特殊情感,便含蓄地說︰「你不也是結婚了嗎?」
曉非抬起頭來,「他托我把消息告訴 。」
「放心,小孩接受這種事實,比大人想象中容易。」
「那你未認識吳 。」
洪俊德不以為然,「 是個極懂事文靜可愛的女孩子,從來不給大人麻煩,我不贊成你的說法。」
曉非不出聲。
「讓我來向她交待好了,我是她姨丈,不算外人。」
曉非猶疑,「不,還是讓我來。」
洪俊德再也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害怕?」
「怕,」曉非強作鎮定,「誰怕誰?」她不承認。
「我發現不止一天了,你與吳豫生都怕一個小女孩。」
「沒有這種事,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們為什麼要怕 ?」
「就是呀,我百思不得其解。」
曉非忽然說︰「是,我怕,我怕 生活不愉快,我怕她對父親再婚有過激反應,我怕她與繼母合不來,這些的確都是我的恐懼, 自幼失去母親,我怕她心理受到影響,不能健康成長。」
洪俊德看著她︰「洪太太,你說的全是實話,沒有瞞住洪先生?」
「豫生真不該把這個難題轉嫁我們。」
「也許他不好意思開口。」
曉非氣鼓鼓地說︰「那麼寫信好了。」
洪俊德冷眼旁觀,仍然覺得妻子對小外甥有大大的顧忌,奇怪,她愛她,但是對她十分忌憚,為什麼?
周未, 一進門,洪俊德便發覺她又長高了。
他由衷地歡喜,迎上去說︰「 越來越漂亮,寄宿生生活好像挺適合你。」
與姨丈擁抱一下。
他又問︰「與同學們合得來嗎?」
「我最要好的同學叫莫意長。」
「那多好,現在你們可是中學生了,一定懂得灌溉友情,使之健康成長。」
笑,真虧姨丈把一件這樣普通的事說得如此文縐縐。
這時候,洪俊德向妻子使一個眼色,被 看到了,有點兒訝異,然後,她又看見阿姨為難地皺皺眉頭。
決定使他們容易過些,笑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呢,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洪俊德一怔,莫非吳 真有預感?
他隨即失笑,不會的,但這小女孩確有過人的敏感及精密的分析能力。旁人一舉一動,均逃不過她的目光,一經推理,不難了如指掌。
「是好消息。」洪俊德說。
看著他,「不像。」
洪俊德揭開謎底,「 ,你父親決定再婚。」
一怔,左邊面頰連耳朵漸漸發燙,熱呼呼地感覺留在那里很久,她一時作不了聲。
的確不是壞消息,但 听了只覺得乏味。
阿姨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終于說︰「結婚真的那麼重要?你們每個人都想結婚,但不是每個人都想發財,或是求學問。」
洪俊德笑了,「你長大後自然會明白。」
不出聲。
阿姨看著她,請求道︰「 ,祝福你父親。」
感慨地說︰「他可不再需要我。」
「怎麼會,妻是妻,女是女,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無奈地攤攤手,「我一早說過,我會流落在宿舍里很長一段時間。」
她走到露台,坐在帆布椅上,眼楮看著風景,不再說話。
洪俊德輕輕說︰「還是不高興了。」
陳曉非護著外甥,「這樣的反應也還算合理。」
「豫生應該親自跟女兒說。」
「他的新太太是誰?長得怎麼樣?我們統統不知道,想起來,連我們都應當生氣,把她保護得那麼周密干什麼,我們又不吃人,什麼阿物兒!」
洪俊德看著她微微笑。
「你笑什麼?」
「你也不想他再婚。」
陳曉非頹然,「是,我沒有精力耐心結交新親戚。」
「或許人家也不耐煩來同你打交道。」
「從此與豫生疏遠,是必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