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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 第6頁

作者︰亦舒

那天下午陽光猛烈,  用一只手掌遮在眼眉,眯著眼,欣賞小伙子的表情。

「上來呀,」  說,「我邀請你。」

小伙子見有人同情他,益發生起氣來,「我不口渴,你上去代我告訴張麗堂,她在五分鐘之內不下來,我就把車子開走,你叫她自己乘公路車。」

他的車子泊在一旁,是部紅色開篷小跑車。

  笑說︰「好的,我代你告訴她。」

她咚咚咚走上樓梯,撳鈴。

門一打開,  就听見一陣爽朗的嬌笑聲。

有什麼事值得那麼好笑,奇怪,  一直到了後來,都不明白張麗堂為何笑得那麼起勁。

  慢慢走進去,放下書包。

張麗堂看見她,轉過身來,「噫,小妹,放學了。」

吳豫生笑問︰「今天怎麼樣,愉快嗎?」

  平靜地說︰「張小姐,送你來的那位先生說,要是你在五分鐘之內不下去,他就把車開走,叫你自己乘公路車。」

張麗堂幾乎即刻收斂了笑容,又驚又怒。

吳豫生並不知道一直有個司機在樓下等這個女學生,也十分錯愕。

張麗堂把事情在心中衡量一下,分個輕重,她此刻還需要這個人來回接她,于是她站起來強笑道︰「那我先告辭了。」

  把茶幾上的一疊書交還給張麗堂。

她匆匆忙忙下樓去了。

  走到樓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們的對話。

張麗堂︰「你搞什麼鬼?」

男生︰「我受夠了。」

張麗堂的聲音充滿嘲諷︰「你打算怎麼樣?」

男生︰「以後要來你自己來。」

「神經病,人家來做功課——」

「上車!做什麼功課,以為我不知道,你來販賣生藕。」

張麗堂惱羞成怒,把手上的書摔向男朋友。

成疊書跌到地上,那男生只是冷笑,不肯替她拾。

張麗堂有點兒彷徨,不知如何下台。

終于她男朋友彎下腰去,拾起一疊筆記。

她松一口氣,揩一揩眼角的淚印。

「這是什麼?」小伙子大吃一驚。

「什麼是什麼?」

「張麗堂,難怪你天天到這里來磨,原來有這樣的好處。」小伙子搧著手中文件,「你太有辦法了!這是本年度英國文學碩士班的試卷!」

「你說什麼?」

  一直站近欄桿在看這場好戲,忽爾听得父親叫她。

「  ,你在干什麼?」

「沒什麼,」她連忙轉過頭來,走進客廳去,「我想要一杯蜜糖茶。」

案親斟茶給她。「張小姐走了沒有?」

她答︰「走了。」

吳教授訝異,「她為什麼不把男朋友也叫上來呢?」

  坐下來,呷一口茶,忽然笑了,「誰知道呢?」

吳豫生一邊吸煙斗一邊埋頭讀起報紙來。

  看著天邊黃昏彩霞,隔一會兒,放下杯子,回房里做功課。

餅了兩天,  放學回家,看見張麗堂坐在客廳里,對著她父親哭。

只听得吳教授對他學生說︰「你根本不應該上這里來,今天早上在教務室對著凌教授已經講得清清楚楚,校方不得不勒令你退學。」

張麗堂掩住臉邊哭邊說︰「吳教授你知道我是清白的。」

「張小姐,但是試卷怎麼會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有人將它夾在我的書里,有人栽贓害我。」

「但它由你那位經濟系的同學發現,並且轉呈校方。」

張麗堂泣不成聲,「他懷疑我移情別戀,他存心要我好看,教授,我真是冤枉。」

吳豫生萬分尷尬,「你且別哭,喝杯冰水,冷靜一下。」

「教授,我差三個星期就可以畢業,我一直是你的優異生,你難道不相信我?」

「張小姐,幸虧試卷一直由凌教授保管,否則大家都知道你常來我處,連我都月兌不了于系。」

「教授——」

吳豫生嘆口氣,「張小姐,你請回吧。」他站起來,走進書房,關上門,不再理會客人。

  緩緩走到張麗堂身邊,看著她。

張麗堂強忍悲痛,抹干眼淚。

  淡淡地問她︰「你要不要再喝一杯冰水?」

張麗堂忽然听到聲音,嚇一跳,彷徨地抬起頭來,過一會兒她說︰「不,我要走了。」

  問︰「有沒有人開車送你走?」

張麗堂這才發覺這小孩在調侃她,她不置信地看著  。

  將手自身後拿出來,拇指與食指間夾著張麗堂稍早時送給她的那頁象牙書簽。

  用另外一只手打開張麗堂的書,把書簽夾進書里,輕輕說︰「還給你。」

張麗堂當場呆住,她如遇雷殛,瞪住這臉容清麗的小孩,過很久很久,用極低的,她自己都不置信的語氣問︰「是你?」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雙手捧著書交給客人,「你可以走了。」

「你,是你。」張麗堂夢囈般聲音。

吳豫生的聲音傳過來,「  還不讓張小姐走?」

  走到走廊盡頭,拉開大門。

張麗堂身子如夢游似游出吳家,一直喃喃說︰「不,不,小孩子不會這樣害人。」

  在她身後關上門。

吳豫生問女兒︰「她同你說什麼?」

  答︰「她一直哭。」

「很可憐哪,一次作弊,永不抬頭,我們一直不明白她怎麼會得到試卷的草稿。」

  不出聲。

吳豫生惋惜地說︰「而且結交一個那樣的男朋友。」

這件事,像其他一切的事,隨著時間,逐漸淡出。

  生日,阿姨請她喝茶。

  要薄荷蜜糖茶。

阿姨詫異,「誰教會你喝這個?」

  不出聲。

阿姨想起來,「你父親有個女學生,賭,有一陣老來串門那個,好像就是喝這種異香異氣的茶。」

  笑一笑。

「她沒有事吧,好像不大來了,開頭很有一點兒野心,仿佛想做教授夫人的樣子,奇怪,忽然銷聲匿跡了。」

  沒有置評。

阿姨笑了,「  ,你把她怎麼了?」

  到這個時候才抬起眼來,雪亮的目光「刷」一聲看到她阿姨心里去。

阿姨靜下來。

很明顯,  不願意有人提這件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阿姨識趣地顧左右而言他。

小小的  有種威嚴,懂得用目光、表情、姿勢來表達心中的意思,不消說一言半語,旁人已經知道她高興抑或不悅,接受抑或拒絕一個意見。

許多大人都做不到,所以嘰哩喳啦不停他講話,  卻天生有這個本事。

這個時候,她伸出手來握住阿姨的手。

陳曉非很是安慰,知道  仍然把她當朋友。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這麼忌憚  ?不復回憶了。

吳教授的宿舍又靜下來。

不再听到一連串鈴似的笑聲,  也笑,但最多是露齒微笑,她從未試過仰起頭哈哈哈,或是低著頭咭咭咭地笑過,她懂得笑,但是不曉得怎麼笑出聲來。

有時候  對著鏡子練,結果變成嘿嘿嘿,有點兒可怕,她不再嘗試。

夏天總有蟬鳴,  坐在露台的大藤椅子上,下巴抵在膝上,全神貫注地胡思亂想。

那時她還不認識莫意長,否則可以拉著意長一起,墮入思流中,隨波蕩漾,亂發奇想。

她是個非常非常靜的孩子,靜得不常覺察到她的存在。

在女兒小學畢業那年,吳豫生打算應聘到英國做一年客座教授,他同  說︰「你想跟我去,還是留在本市?」

  已經十分具有分析能力,「你九個月後就回來的吧?」

「自然。」

「我不去了。」

「你暫住什麼地方,阿姨家?」

  笑,「阿姨早已受夠我倆,不不!我念寄宿學校好了。」

她父親沉吟一下,「你應付得來?」

「沒問題。」

「那麼假期到阿姨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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