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孫同秘書對講︰「趙錢孫李,哪個李?」語氣不大好听。
秘書連忙補一句︰「蔣小姐,我以為你知道,是世界地產李先生。」
哎呀久違。
南孫連忙取餅听筒。
是他本人在那邊等著,顯得有要緊事。
「李先生,我是蔣南孫。」
「蔣小姐,我在公司,你即時抽空過來談一談可好?」
南孫也不是好吃果子,心想成衣與地產風牛馬不相及,何必八百年不見,一召即去,只是笑,「請問李先生是急事?」
「關于騷騷,我找不到她,只得與你聯絡。」
南孫不再調皮,到底是個做事的人,她說︰「我十五分鐘內到。」
「很好,再見。」
她放小手頭工作,趕到世界大廈。
在電梯中感慨萬千,經過上次那場風景,李某依然矗立,垮倒崩潰的永遠是跟風的小市民,像她的父親。
接待人員立時把南孫迎進去。
李先生站起來,「蔣小姐,你好。」
南孫錯愕地看著他,李某一點都沒有老,就像她第一次在鎖鎖處見到他那個模樣,南孫心想,這人若不是吃得長白山人參多,就是深諳采陰補陽之術。
又不是公事,她開門見山,也不客氣,「鎖鎖怎麼樣?」
「她與謝某仍是夫妻關系?」
「已經分居長久。」
「法律上仍是夫妻。」
南孫點點頭。
「快叫她離婚。」
「為什麼?」
「謝氏要倒台了。」
「那同她有什麼關系,公司是公司,一聲破產,伺機再起。」
李先生露出譴責的神情來,「蔣小姐,你也是出來走走的人,竟說出這樣天真的話來,謝氏父子是債務個人擔保人,必要時須將家產抵押給銀行,下星期美國銀行將提出訴訟,出討欠債,將抵押的船只全數扣押,情況已經很凶險。」
南孫漲紅了臉,呆在一旁,鎖鎖辛辛苦苦掙下來的一點點財產,看樣子要受他拖累。
李先生說下去,「她在謝家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犯不著淌這個渾水,叫她速為自己打算。」
「我馬上同她說。」
南孫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謝氏究竟負債多少?」
「八億兩千四百萬美元。」
南孫找不到鎖鎖,她整個人像是忽然消失在空氣中。
三日後,謝氏航業的股份,認股證與債務均暫停在交易所掛牌。
南孫即時惡補有關謝氏航運一切資料,看得她汗毛直豎。
朱鎖鎖失蹤。
南孫從保姆口中,知道她回了謝氏老家,已有幾天沒有回去看愛瑪琴。
孩子正呀呀學語,打扮得似洋女圭女圭,見了南孫叫媽媽媽媽。
南孫用冰冷的手抱著孩子,同保姆說︰「她如有消息,說我找她。」
南孫失眠,抽煙頂精神。
王永正問她︰「幾時惹上惡癖?」
「當我發覺眼皮睜不開卻還有五小時工夫要趕的時候。」
永正把報紙遞給她。
「我眼楮痛。」
王永正讀報︰「謝氏家族拯救事業,變賣家產度難關。」
南孫用手托著頭,「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你別擔心,超級富豪的事不是我們可以了解的。」
南孫看永正一眼,「你與我又不一樣。」
「你別誤會,我與表妹是兩家人。」
南孫說︰「太謙虛了。」
永正知道南孫又急又累,心浮氣躁,沒有好氣,不去頂撞她。
「適當時候,她會出來的。」
「她應當與我商量。」
「你也幫不了她。」
「真氣餒,每次她熬幫我,不過舉手之勞,我卻沒有能力為她做什麼。」
「有。」
「什麼?」
「你可以代她照顧孩子。」永正溫和地說。
一言提醒了南孫。
「保姆以外,那麼小的嬰兒,還需要人疼愛。」
也只好這樣了,南孫惆悵地想。
她不但去探訪,也代支生活費用。
保姆的面色有點驚惶,頻問女主人下落。
南孫決定等鎖鎖三個月,她要是再不現身,南孫將收留孩子。
那小小人兒一到下班時分,便會端張小凳子,在門口坐著等南孫,一見到她,便上前抱住她大腿。
南孫被這個熱情的小人感動得幾番落淚,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炮彈下來,大人會擋在孩子身上舍身。
也難怪王永正當初誤會她倆關系,小孩一直叫南孫做媽媽。
保姆緊張地說︰「太太昨夜打過電話回來。」
南孫急問︰「怎麼說?」
「她知道蔣小姐在照顧一切,很是放心。」
「她究竟在什麼地方?」
「太太與先生在紐約。」
南孫同永正說︰「他們必是去了軋頭寸。」
永正點點頭。
「一直說謝宏祖對她不重要,口不對心,此刻又跑去挨這種義氣。」
「你呢,你說的話可是肺腑之言?」
南孫知道他指什麼,「對你,我還沒有說過假話。」
南孫听見祖母教愛瑪琴唱詩︰「你是沙侖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愁眉百結也笑出來,告訴永正,「絕早接受洗腦,小小靈魂有救。」
永正說︰「主要是她們兩個都很快活。」
這是真的。
每唱完一個下午,蔣老太太給愛瑪琴一粒牛油糖,愛瑪含著它起碼可以過三數個小時。吃飯的時分,南孫去按一按愛瑪小小腮幫子,糖硬硬的還未全部溶化。
愛瑪是謝家的千金,卻完全沒有接受過謝家文化的燻陶,南孫說︰「這不知算不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想到能夠為鎖鎖略盡綿力,非常安慰。
倒台的人家不止謝家一族。
南孫都看得麻木了,電視新聞上紀律部隊人員操進大公司總部,一箱箱文件捧出來,上面都貼著封條。
蔣老太太都忍不住說;「哎呀,這同抄家有什麼不同?」
真的。
「什麼都要拿出來變賣入官听候發落,再也沒有萬年的基業。」老太太感慨。
餅一會兒又問南孫︰「飯還是有得吃的吧?」
南孫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一夜,佣人擺出簡單的兩菜一湯,南孫特別感慨,忽然忘記節食,吃了很多。
飯後由永正開車送小愛瑪回家,誰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家三口。
鎖鎖親自出來開門。
兩人一見面,一聲不響,緊緊擁抱。
餅很久很久,才分開來。
這是王永正第一次見到傳奇人物朱鎖鎖,他覺得她五官清秀,出奇的美,驟眼看身型有點似南孫,細看卻不像,裝扮考究別致,在家都沒有把她極高的高跟鞋月兌下她極高的鞋子月兌下。
招呼過了,一時沒有話說。鎖鎖斟出了酒。
南孫終于說︰「你早該同他離婚。」
鎖鎖不響,噴出一口煙,看著青煙緲緲在空氣中消失。
王永正覺得這兩個女人之間有種奇妙詭異的聯系,非比尋常,在她倆面前,他始終是街外人。
朱鎖鎖忽然笑了,一點苦澀的味道都沒有,使王永正呆住。
南孫接著說︰「你這樣巴巴地自投羅網,人家不見得感激,你整個熱鬧躺下去,也不過滄海一粟。」
鎖鎖點點頭,「說得真好,把媳婦們所有珍藏公開拍賣,估計時值不過一千二百萬美元,正式滄海一粟。」
南孫探身過去,「你真的那麼麼傻?」
「法律上我逃不了責任。」
南孫癱瘓在沙發上,用手覆著額角。
「謝家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友。」
「所以,也不欠你一個人。」
鎖鎖再燃著一枝煙。
「什麼都沒有了?」
鎖鎖把手攤開來。
南孫嘆口氣,「收拾收拾,到我處來吧。」
「你幫我照顧小愛瑪就行。」
「你打算怎麼樣?」
鎖鎖朝她睞睞眼。
「從頭開始?」
鎖鎖點點頭。
「你開玩笑!」
「你有更好的辦法?」
「鎖鎖,我們老了,怎麼再從頭走,已經沒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