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是小輩,他只敢月復誹,他沒敢當面說出來。
他終于說︰「我會選擇適當時機盡量婉轉地把這件事告訴韶韶。」
蘇女士站起來,「謝謝你。」
她看上去十分疲乏,說這個故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我送你。」
蘇女士說︰「有車子在公園門口等我。」
鄧志能忽然問︰「你與我這次會面,也是區先生示意的嗎?」
「不,我並非沒有主張的人,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再瞞下去沒有意思。」
「我代韶韶謝你。」
「先別高興,也許韶韶會怨我。」
在這件事之前,鄧志能滿以為他自己機智、深沉、涵養工夫一流。
但是他對自己失望,他沒沉得住氣。
那日傍晚,韶韶開車上來接他。
她感慨地說︰「看到沒有,纜車站,十一二歲的某個星期六下午,母親帶我坐纜車到山頂,在舊咖啡屋給我買了熱狗吃,可是不幸我喝了幾口咖啡,一直覺得胸口悶,那是我童年時絕無僅有的外出活動,歷歷在目。」
小鄧靜靜聆听,他早有心理準備,已經把耳朵訓練好,他知道以後那幾十年,這一類事故是有得听的。
韶韶伏在車子駕駛盤上,「怎麼搞的,仿佛就是昨日之事,如不,即是上個星期,但當中二十年過去了。」
「噓,別透露你真實年齡。」
「我從不隱瞞年齡。」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
「不,那是因為我的成績與我年齡相等,還有,我並不想做比我年紀幼稚的事。」
「來,我們去喝一杯。」
韶韶怪疑心地看他一眼,「做了虧心事,對我那麼好?」
鄧志能把妻子帶到一間時髦會所,韶韶很高興,正欣賞布置,有人向他們招手。
韶韶一看,那人卻是區燕和。
「哎,」韶韶毫無心機地說,「蘇阿姨的女兒。」
燕和朝他們招手。
韶韶說︰「過去一下吧。」
小鄧咕噥,「走到哪里都得坐台子。」
韶韶推他一下。
燕和十分熱心,「我來介紹,我的未婚夫布志堅,鄧醫生、鄧醫生的夫人。」
韶韶受寵若驚,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曾沾過小鄧的光,也不覺得她已晉升為醫生夫人,經區燕和這麼一說,頓時臉上光彩起來。
此際她也已看清楚了燕和的對象布志堅。
呵,原來是這個人,怪不得挺臉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兒,照片過一陣子便會在某些雜志不當眼的彩頁中出現。
懊君本來一臉高傲,後來听女伴說是醫生,臉色稍霽,打了個招呼。
鄧志能與韶韶立刻回到自己的桌子去。
韶韶悄聲道︰「沒想到醫生二字可以止咳。」
「此處虛榮疫癥蔓延,總得有點防身本領。」
「地方是好地方,人卻沒意思。」
小鄧不語,怪不得蘇女士擔心女兒的對象。
「燕和好像很高興。」
「高興就好。」
「會長久嗎?」
「哎呀,太太,天下有什麼是海枯石爛的,就算有,也悶死你,今夕快樂就好。」
說得也是。
「韶韶,我有話同你說。」
韶韶心驚肉跳,「鄧大嘴,我最怕你這副鄭重其事、為國為民的口氣,你想怎麼教訓我?」
「你別多心,我不過是想——」
「稅務局追你?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倆一直分開報稅,你的事我一無所知,你可別牽連我,我在新聞局有大好前途。」
小鄧啼笑皆非。
這時,區燕和偕男伴離去,臨走朝韶韶飛來一個眼色,年輕的面孔上呈現一股洋洋得意之色。
第四章
韶韶注意到她身上一整套的名牌衣著,每一樣配件都叫得出價目。
「奇怪,蘇阿姨怎麼會允許女兒同這樣的人走。」
小鄧說︰「唉,世上哪有那麼多鄧志能。」
「有什麼話好說,我講在前頭,我這幾年都無暇生孩子。」
小鄧喝一大口啤酒。
他想到那位編劇說的,沒有什麼故事,不能以三句話說完,他便開口道︰「韶韶,我打听到你有一個異父同母的妹妹流落在外,你若願意,可與她相認。」
一口氣說完,他松口氣。
韶韶眨眨眼,有點糊涂。
她沒有要求鄧志能重復,她把那短短三句話消化了一下,更正他︰「你的意思是,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不,」鄧志能肯定地說,「那個孩子的母親正是姚香如女士。」
「不可能,我怎麼會不知道。」
「她只比你小一兩歲,你不記得。」
「母親會告訴我,我們無所不談。」
「我知道你會抗拒這件事,但是韶韶,這是事實。」
「她是誰,叫什麼名字?」
「韶韶,她就是區奇芳。」
韶韶耳畔「嗡」地一聲,「啊,所以蘇阿姨找上門來。」
「是,蘇女士特來把這個妹妹歸還給你。」
韶韶覺得身子飄飄然,椅子像浮在半空。
半晌,她頹然說︰「這種滑稽的情節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不可思議。」
「你不是一直羨慕人家有要好的姐妹嗎?」
「可是,我對奇芳一無所知。」
「慢慢發展感情呀。」
「我覺得被傷害,媽媽為何一字不提?」
「也許她有苦衷,因社會風氣不開放,上一代的人苦衷特別多。」
「可憐的奇芳,我霸佔了整個母親,她沒有母愛。」
「她生活條件比你高多了。」
「明知是個養女而寄人籬下——」
「她不知道身世,而且,區永諒是她親父,相信我,她並無吃苦。」
「不不不,鄧志能,你不會明白,後母是不一樣的,即使明理的蘇阿姨,也還是兩樣。」
「但是你沒有父親,兩家扯平。」
韶韶忽然說︰「我需要一杯烈酒。」
「我明白。」他替她叫白蘭地。
「那麼,區燕和是什麼人?」
「燕和是蘇阿姨的女兒,同你沒有關系。」
「可憐的奇芳。」韶韶不住的那樣說。
鄧志能握住妻子的手,「可憐的韶韶。」
韶韶說︰「天啊,今夜我要失眠了,我痛恨失眠,人生過一日少一日,每一日都值得珍惜,故此每一日都得快快活活地過,但從今以後我都不能夠再輕松了,慘!」
「韶韶,多一個妹妹是好事。」
「為何母親守口如瓶,她不愛燕和嗎?」
「韶韶,不是燕和,是奇芳。」
「啊是,她不愛奇芳嗎?」
「那並不重要,那已經過去,你願意與奇芳相認嗎?」
「可憐的奇芳。」
「韶韶,韶韶。」
她已醉倒。
可是半夜三點,韶韶醒了,一言不發起床洗臉穿衣。
鄧志能拉住她,「干嘛?」
韶韶抬起頭︰「考試,早些到考場。」
鄧志能摑打她的臉頰,「七老八十,考什麼試?」
韶韶看到窗外一輪明月,頹然說︰「天還沒亮,原來還可以睡一覺,記得七點正叫醒我。」
「醒來!」鄧志能握住她雙肩搖晃,「沒有考試,听見沒有?沒有考試。」
韶韶呆呆看著他,這時才驀然想起,她早已成人,且已結婚,有一份繁重的工作,還有一個家庭需要照顧。
她不出聲,坐在床沿。
「可是做噩夢了?」
她微微笑,「是個美夢,那時我還不認識你。」
小鄧靠在床上,手疊手,閉著眼楮,「是夢見老同學霍永錦嗎?」
韶韶不回答。
他胡扯︰「將來介紹老霍給我認識,那麼,做夢就不會尷尬了。」
韶韶握住丈夫的手,「你去睡,別理我。」
誰知小鄧生氣,「我怎麼可以不理你?」
韶韶眼楮紅紅,他倒是從來把她的事當自己的事。
韶韶想起同事湯瓊,上了三個月的早班,天天五點鐘起來上班,丈夫卻依然故我,日日過了午夜才睡,不跟她說晚安,也不說一聲早,由她自生自滅,才不會為她略為改變生活方式,暫時性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