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酸,眼眶潤濕,緊緊地擁抱他。
「這次我也不勉強你同我去,你在這里好好照顧你爹。」
文思身上有清新的肥皂味,伏在他胸膛上,有種歸屬感。若沒有滕海圻插手,我們可以結為夫婦,白頭偕老。
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可以開花結果。
「這一段時間內,我會天天都同你通音訊。」他最後說。
他走得頗為匆忙。
滕同我通過話︰「我已遵守我的諾言,現在看你的了。」
他很喜歡這個小舅子,我看得出來。
既然我已出賣了左文思。其余的不必再追究。但滕海圻這條鱷魚,怎麼會對自己以外的人發生興趣?
我始終念念不忘。我愁而不過,去找姬娜,與她吃茶。
即使是至親,我也沒有透露太多。
「吹了?」姬娜睜大眼楮。
我苦笑,「這次有賺,你看我這身華服。」
「為了什麼?是不是他听到什麼閑言閑語?左文思不是听信讒言的人,他是個精明的藝術家,他知道他在做什麼,我對他有信心。」
我握著咖啡杯子,「待父親安頓下來,我想我還是要回美國去。」
姬娜發牢騷,「怪不得那麼多女人要嫁外國人,一了百了,不知多好,避開小人,有那麼遠就那麼遠。」
我唏噓︰「其實小人即是往日的熟人,否則如何知道那麼多秘密。」
「什麼秘密?」姬娜說,「現在流行把荷包底都翻轉給人看,就差沒公開表演床上三十六式。人家一點點小事就炸起來當千古秘聞,他自己男盜女娼不算一回事。」
我笑︰「口氣似道德重整會會長。」
咖啡座有玻璃天頂,陽光非常好,坐在那里,特別有浮生若夢的感覺。
我輕輕地說︰「拿刀殺人,似乎也不算小事。」
姬娜一震。
「你愛我,當然原諒我。我自己倒一直耿耿于懷。」
「一時沖動而已。」姬娜帶盲目母性地維護我。
「幾乎什麼事都是在一時沖動之下做成。」我並沒有因此原諒自己。
「他也理虧,是以他沒有起訴你。」
「是,否則我可能被判入獄。」我哭笑,「身敗名裂,一生人就完結。」
「——教養院,別忘記你並不足齡。」
我默然。什麼地方來的勇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覺得恨。恨意似為一股可懼的力量,急于摧毀他,連帶也摧毀自己。
女人都是這樣,來不及地殺傷自己,一個個都具婬婦本性,沒有男人便活不下去,怎麼會這樣悲哀?
時代再進步,進入太空也不管用,女人還是女人。
現在都改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學到這一課,不牢牢警惕自己怎麼行。
我同姬娜說︰「一連七年,我時常做夢,看到一個血人拉住我的腿不放,或是向我倒下來,臉緊貼我的臉。」
「你的生活也很痛苦。」
「根本是,」我苦笑,「在夢中,我甚至聞得到血腥味,這些年來,我不敢踫刀子,盡吃三文治及即食面。」我用手托住頭,「但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姬娜如同身受,非常同情我。
「我運氣不太好,是不是?」我輕輕地問。
姬娜忽然哭了,伏在咖啡桌上抽噎。
「喂,你哭什麼,別神經。」我推她。
「做女人真辛苦,我真受不住。」
「但你是幸運女性,女人不論才氣,只論運氣,幸運者永遠有男人為你出生入死,衣食不憂,你便是其中之一。」
「你擔保?」姬娜邊擦眼淚邊問。
我端詳她那美麗端正的面孔。「我擔保,不用鐵算盤也知道她有福氣。」
她破涕為笑︰「我希望左文思想清楚後再來找你。」
「男人跟女人都這麼多,誰會等誰回頭?」我問道。
「你別用歷盡滄桑的語氣好不好?」姬娜說。
我們結賬。
文思在傍晚打長途電話來,我總推說自己不在。
案母親為結束廠里事務忙得不亦樂乎,暫時無暇關注我的感情生活。他們決定要搬到一個更小的單位去,因要進一步節省,這又是我離開家庭的時間了。
案親既悲又喜,喜的是不用與債主公堂相見,悲的是畢生的努力付之流水。
他們在新居安頓好以後,我搬出去與姬娜暫住。
案親問我︰「文思呢?文思在什麼地方?」
我說︰「爹,我們的事,我們有數。」
這個時候父親已精疲力盡,一點自信心也沒有,只好傷感地看牢我,又不出聲。
我說︰「他在歐洲。」
連新的電話都不給他,從此我失蹤。
我睡在姬娜的小鮑寓客廳中,思念文思。
找不到我,他會怎麼樣?我己把指環寄還給他。
這一次訂婚猶如一場鬧劇。
他會很快忘記。是的,忘記。
天氣似乎更冷了,我為姬娜編織毛衣。
等父親身體再好一些,我就會再次踏上旅途。
我並不知道文思已發散全世界的人找我。
那日我去接姬娜下班,在馬路上遇見他那個攝影師小楊。
確實點說,他在馬路另外一邊,見到我,拼命搖手,並且大聲叫︰「韻娜!」他奔過來。一列汽車為著不想他做輪下之鬼,急緊煞車,引起尖銳的磨擦聲,使路人側目。
「你干什麼,小楊,自殺?」我笑問。
他一把位住我,「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喝問我,「左文思發狂地找你。」
我立刻掙月兌他的手走。
小楊並沒有罷休,追上來,「別走,韻娜,成年人有話好說!」
我才不理,但他是男人,腳長腿快,我被他逮住。
「看你走到什麼地方去。」他惱怒。
我情急,連忙召警︰「警察先生,警察先生!」
那年輕的督察立刻走過來,揚起一條眉毛。
我馬上說︰「這個男人騷擾我,我不認識他,他卻來拉我的手。」
小楊沒估到我有這一招,啼笑皆非,恨恨地罵︰「你這個女人!」
那警察也很會看人的眉頭眼額,知道我們倆是相識。
那警察問我︰「那你要不要到派出所落案?」
「不,你陪我叫部車便可。」我索性跟著警察走,趁警員不在意,向小楊眨眨眼。
我月兌了身,心中絲毫沒有快意。
沒想到文思把我失蹤的事告訴朋友。
其實他自己也快回來了吧。
一問就可以知道。滕與我聯絡時我提到這一點。
「不關你事。」他說︰「對你來說,左文思這人不再存在。」
我說︰「你很少會這麼維護一個人,如母雞保護小雞似的,不知就里的人,還會以為他是你的兒子。」
他干笑數聲︰「令尊大人對于廠價很滿意。廠在虧本,又欠薪,能夠賣出去,上上大吉。」
「你又發了一注,」我指出,「廠的訂單一直接到明年九月,我們只是周轉不靈。」
「嘖嘖,我希望能夠邀請你做會計主任,你很精明,韻娜,比你父親能干。」
「請勿侮辱我的父親。」
「對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對這件事,是否滿意?」
我據實說︰「滿意。」
「記住我們之間的條件。」
「你太不放心,滕先生,你越是這樣,我的疑心越大。」
他又干笑,真彷佛有什麼把柄抓在我手中似的。
隨後沒多久,左淑東找到了我。
這個城太小太擠,如果要找一個人,應不費吹灰之力。
她來按鈴,我剛巧在家,措手不及,你不能叫她在門外站三個小時。
她仍是那麼美艷,裹著冬裝,一張面孔擦得似水磨大理石,她一見到我便說︰「王小姐,文思找得你好苦。」
我只好請她進來坐。
她怔怔地看著我有好幾分鐘,我不由得羞愧起來。
「文思身在歐洲,日日打三四個電話來叫我幫他追查你的蹤跡,他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