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如果不是太大的分歧,姊弟倆,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
他有難言之隱,面孔微微轉向另一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立刻說︰「真沒想到,是我一腦子髒思想,我幾乎因怕麻煩而失去一個朋友。」
他馬上露出笑容,「所以,我知道你最沒膽子,最容易退縮,所以我非說不可。」
「謝謝你向我解釋。」我衷心地說。
「韻娜,我已把全副精力用在你身上,對我來說,追求異性乃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並沒有力氣從頭再來,請你體諒這個。」他嘴角有一絲調皮。
我搖頭微笑︰「何需你費神,相信有女子會追上門來。」
他笑,站起來說︰「我有一個約會要去一次,五點鐘接你。」
「文思,」我說,「下班我要回家吃飯。」
「可是,你同父母同住。」
「正是,」我說︰「怎麼,你怕?不想來?」
他一怔,「我沒有心理準備。」
我解嘲地想︰新朋友就是這點煩惱,互相試探著,錯了一著,忙不迭往回縮,又得進行別的花樣。太勇了,對方嚇一跳。太過保守,對方又覺沒反應。
而我與文思兩人尤其難,太過敏感。
真的,理想的伴侶要補足對方的缺點,而不是互犯一個缺點。
我立刻覺得也許要適可而止。
需要大力鼓勵的感情決不是真感情,我們將長遠留在朋友階段。因為文思並沒有熱烈反應,我立刻覺得自己過了火位,後悔不已。
當日姬娜來找我,拼命安慰我。
「你要求太高,一般人有這樣的男朋友,已經很高興。況且她只是他的姐姐,又不妨礙什麼,很多人兄弟姐妹形同虛設,老死不相往來。」
我說︰「我與他之間,沒有男女應有的磁力感。」
「你瞧你,又來了。」姬娜笑,「嘖嘖嘖,二十六歲,含蓄點好。」
「我非常喜歡他,但這是有分別的。」我說。
「走走吧,走走總不壞,」姬娜說,「你還有資格暫時不論婚嫁。」
我蒼白地笑,「還有,我終于見到他了。」
姬娜靜默了一會,然後問︰「滕海圻?」
我點點頭。
她壓低聲音,「怎麼,在哪里踫到的?」
「餃上。」
「你表現如何?有沒有失措?」她急急地問。
「沒有。」
「他態度如何?有沒有凶神惡煞模樣?」姬娜很緊張。
「他?他憑什麼凶?」
「韻娜,到底是你——」
這時候母親推門進來,姬娜立刻住嘴,我們兩人過分警惕地看牢母親。
「你們兩個人,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媽媽問,「永遠像小孩子。」
我不理她,往床上一躺,面孔朝里,用枕頭壓住面孔。
「韻娜,有人找你——」
我搶著說︰「我不听電話。」
「不是電話,人已經上門了,在客廳等著呢,你約了人家來吃飯也不同我說一聲,現在只好叫客人扒白飯。」母親聲音帶無限喜悅。
我掀掉枕頭「霍」地坐起來,「左文思。」好不詫異。
「是的,是左先生。」母親笑,「快出來招呼客人。」她轉頭走。
我與姬娜面面相覷,真沒有想到左文思會神出鬼沒。
我定下神來,掠掠頭發,收拾起情緒,「來,」我跟姬娜說,「我們去歡迎左文思。」
文思永遠彬彬有禮,一見到我們,立刻站起來,很熱烈地說︰「美麗的姬娜也在?我早應當猜到,你們是表姐妹。」一邊騰出身邊的空位讓座。
母親眉開眼笑地說︰「左先生買了那麼多水果來,一個月都吃不完。」
我與姬娜向母親指的方向看去,見玻璃幾上堆著梨子隻果蜜瓜葡萄,真的,吃一個月都吃不掉。
我心情再沉重都笑出來,「這是干什麼?開士多?多來幾次,咱們吃用不愁。」
文思也笑,到底是個有事業的人,私底下再靦腆,一見到人,還是落落大方,左看右看,都是個拿得出來的好青年,難怪母親要開心。
姬娜很有交際手腕,立刻坐下與文思傾談,說及他廠里的事,好叫母親听著,有些分數。
我便幫著菲佣開飯,幸而父親今日不在家,少兩只眼楮盯住文思看。我真不知什麼地方來的勇氣邀請他來,又不知他哪兒來的勇氣,居然赴約,不過心里卻有股滿足。
趁母親不在意,我問他︰「不是說沒心理準備?」
他想一想說︰「這次不來,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你已經先走一步,我不跟上來,太沒意思。」
文思對拉雜成軍的菜式,贊不絕口。家里很少這麼熱鬧,姬娜牌話盒子里出來的資料又新鮮又好笑,鬧哄哄的,恐怕媽媽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氣氛。
文思約八點多告辭,又是忙工作。
母親候他一出門,坐下來便夸獎他,「真是斯文有禮,而且長得也好,還有自己事業,韻娜,有這樣好的朋友,如何不告訴我?」
姬娜抿著嘴笑。
我說︰「不是以第一時間告訴你了嗎?」
母親咕噥地說道︰「姬娜也是,這等事也不向我通風報訊。」
我警告她︰「別太緊張,才是普通朋友。」
母親像是故意不要听見。「我只有你一個女兒,當然全心全意在你身上,將來結了婚生孩子,我代你照顧。文思有沒有兄弟姐妹?他家長愛不愛小孩?依我看,有條件的話,多生幾個也不妨,節育節育,這一代的人都愛叫節育,其實孩子才好玩呢……」她興奮得團團轉。
開頭我與姬娜都莞爾,後來覺得母親的快活中有太多淒涼的意味。
大概是真的寂寞了,不然不會渴望抱外孫。還有一個可能,她大概也以為女兒這一生與正常家庭生活是無緣了,此刻忽然冒出一絲新希望來叫她看到,立即樂得手足無措。
我黯然。
姬娜伸長手臂打個哈欠,接著她也告辭。
母親纏著我問東問西,我一概都推不知道。
她說︰「趕明兒我得到文思店里去做件衣服。」
「他店不做你那種尺碼。」我掃她的興。
「胡說,我是他的什麼人?他現裁也得為我縫一件。」
我想像母親穿上「雲之裳」之模樣,我不禁疲倦地笑了。
每日身體踫到床總奇怪怎麼會睡得著,結果還是墮入夢鄉。我聯想到有一日死神降臨,一定也使我疲倦不堪,身不由己地閉上眼楮,跟著他走。
第二日中午我沒有外出,在辦公室內吃飯盒子,利用多余的午餐時間來查看電話簿。
這一區的小型工廠並不很多,我在找有關連的名稱︰有兩間滕氏,一做五金,另一做紙業,打電話去試探過,老板都不是滕海圻。
莫非他對我撒謊?又似乎沒有必要。
我必須要知道他的來龍去脈,我得保護自己,不能老站在暗地里等他來擺布我。
「我再查海字……海威、海樂、海美、海光、海耀,手都翻倦了,打到海東的時候,那邊的女秘書說︰「哪一位找滕先生?」我一時沒料到會順利找到線索,呆了一呆。
「喂,喂?」她追問,「哪一位找滕先生?」
「哦,」我連忙說,「我們是宇宙文儀公司,現在特價八折。」
「我們不打算置什麼。」她回絕。
我立刻放棄︰「我下次再打來。」
黃頁上注明,海東做的是進口皮貨。
皮貨,他做起皮貨行來。什麼貨色?箱子手袋?抑或是毛裘?
曹老板走過來見到我怔怔的,馬上表示關注,「韻娜,我已叫人立刻把左文思的設計做幾件來試穿——怎麼,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回過神來,「正做明年報稅表呢,休息?」
「可惡的稅局,人類的大敵。」他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