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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7頁

作者︰亦舒

老媽不悅︰「你也不是那種小家子的人,平日也很大方,怎麼現在忽然鬼祟起來,告訴你,石頭是黃的,不值很多,放心收著吧,不是賣身契。」

包生訕訕地套在手指上,我向她擠擠眼。

玫瑰很羨慕,探頭過來看,「喲,」她說,「真不錯。」

老媽瞪她一眼,她不出聲了。

我笑說︰「這是孫猴子的緊札箍,你少羨慕。」

老媽說︰「你幾時嫁入我家的門,我還有些好東西,收了幾十年了,送給個可靠的人,也好放心。」

老媽近來的身子不大好,她愛看中醫,吃藥吃得滿屋子香,但是咳嗽並沒有緩和多少。

玫瑰說︰中醫是巫道。老媽罵得她臭死。

她與母親的年齡實在相差太遠,兩個人的想法差得天跟地似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玫瑰的稚氣漸漸月兌除。她瘦了,臉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眼楮益發水靈靈地撲閃,長睫毛陰暗地遮著眼珠,神情有種捉模不定的憂郁。而事實不是這樣,玫瑰並不是一個有靈魂的女孩子,她毫無思想,唯一的文化是在我書房里撿一兩本張愛玲的小說讀。

作為她的哥哥,看慣了她的五官,並不覺得她長得特別美,但是旁人驟見玫瑰,莫不驚艷。一位男同事說︰「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唇,小但是厚,像隨時有千言萬語要傾訴,但她是那麼年青,有什麼要說的呢?真是迷惑。」

是嗎?他們並不知道真的玫瑰。這樣子捧著一個女孩子,只因為她的美貌,是非常危險的事,對玫瑰本人也不公道。,

就算我們與玫瑰吃茶,坐在咖啡廳里,也遇見星探,想游說她做明星,拍廣告、上電視。

那種賊頭狗腦,拿著照相機的年輕人,放下一張卡片,跟玫瑰說道︰「小姐,我們公司有把握將你捧作明日之星。」

玫瑰說︰「我不喜歡做明星。」

我跟著喝道︰「听見沒有?她不喜歡做明星。」

這樣子趕走了不知道多少癩哈蟆。

包生問玫瑰︰「長得像你這樣,是否很煩惱?」

玫瑰聳聳肩︰「習慣了,人們一見我便瞪著我看,像是我臉上開了花,我只好一笑置之。」

我覺得很惡心,一張臉好看有個鬼用。

包生說︰「振華,你是唯一不覺玫瑰美貌的人。」

我說︰「我是個成熟的男人,我看女人,不止看眼楮鼻子大腿腰身,我注重內心世界。」

「你可明白我的內心世界?」更生問。

「你的內心世界猶如萬花筒,百看不厭——對了,玫瑰現在與什麼人交往?」

「鄰校全體男生。」更生笑。

「有沒有什麼固定的人?」

「不知道,大概沒有。」

我說︰「最近她頭發又直了,好現象,溜冰鞋終于月兌下來了,也是好現象。」

「她會考考九科。」更生提醒我,「好學生。」

「每個學生都起碼考九科,不必緊張——還有,她現在衣服的顏色也素淨得多了。」更生微笑︰「你的語氣像個父親。」

「可不是。」我說,「兄兼父職。」

「有沒有士輝的信?」

「沒有。」

「士輝的太太呢?有無跟你聯絡?」

「我不敢去看她,她也沒有找我。」我苦笑道。

「士輝被蝴蝶的色彩迷惑,卻不懂得蝴蝶是色盲。」更生說。

「這句話呢,我像明白,又像不懂。」我笑。

我再到更生家去,在幽暗的大廳中看到一幅巨型的彩色照片,是玫瑰穿一件白裙子,站在影樹下。細碎的金光透過影樹羽狀的葉子灑在她身上,火紅的花朵聚在樹頂,這張照片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杰作。

誰拍的?

「雅歷斯。」玫瑰說道。

「總有個中文名字吧?」我問。

「不知道。」

「你的男朋友?」

「不是,我只跟他學壁球。」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干什麼的?」

「不干什麼,他是港大歷史系學生,體育健將。」

「你連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

我心想︰港大生,體育健將。不會有大錯,上帝保佑那可憐的人。

包生問︰「見過那男孩子沒有?非常英俊,與玫瑰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

「哦!」

近日來我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也沒有那個時間去看玫瑰的男朋友,見了一個,見不了十個,也見不了一百個。

不過有那個時間的話,我得叫她搬了回來才是,老住在蘇家不是辦法。

玫瑰叫那個雅歷斯幫她搬家。

她一邊嗦,一邊指手劃腳地叫那個男孩子揮著汗干活,我搖搖頭,真有這麼多的男人愛做女人的奴隸。

人各有志。

但那個男孩是長得神氣,一眼看去就像某個明星般,高大英俊,與玫瑰很般配。

玫瑰說她已把去年整個夏季的衣服丟掉,要求我替她買新衫,我再高興沒有,講明不準買刺目的顏色。

雅歷斯坐在一旁只懂得笑,沒多久玫瑰就把他轟走。

她恨恨地說︰「蠢相!」

我既好氣又好笑,「罷喲,玫瑰,雖然是別人送上門來給你糟蹋,你也修修福。」

「這年頭,找個好一點的男朋友都難。」她說。

「市面上那麼多男人,你簡直可以抓一把,吹掉一點來揀,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嘆男朋友難找,但你,你是黃玫瑰啊!」

「大哥,別取笑我了。」她沒精打采。

「看中了誰?你主動去俘虜他啊?」

「那麼容易?」她反問。

「啊炳!」我跳起來,「別告訴我,你也踫到定頭貨了。」

「你不必來不及的高興,我還沒有踫見那個人,」她白我一眼,「只是有許多男人簡直鐵石心腸,像你就是。」

「胡說,我才不是鐵石心腸。」

「你女朋友說你有她無她都一樣。」

「她呀,」我說,「像所有女人一樣,她對愛情有太大的憧憬,我認為真正的愛情應該像覆煦,舒服安全得不覺它的存在。」

我說︰「覆煦對于愛情,火辣辣的只是欲念——也許因為這個觀點的差距,她不肯嫁給我。」

「去說服她啊。」

「她大有主張,受過教育的女人就是這點可怕。」

「蘇更生是一個極端可愛的女人。」

「你們真是識英雄重英雄。」

「你應該多多尊重她。」

「是,是,可是你別盡教訓我,玫瑰,考完試打算如何?」

「入港大。」她簡單地說。

「別跟男孩子混得太熟。」我說,「發乎情,止乎禮。」

「放心,我不會做未婚的媽媽。」她說。

我拍拍她肩膀,「在我這里住,規矩點,別丟了老哥的臉,知道不?」

「知道了。」

許多日子未曾與她開心見誠地談話了。

但話未說完,她與雅歷斯已打得火熱,哪里都有他倆的蹤跡。

雅歷斯有一項絕技,他的攝影術真是一等的,拍得出神入化。家里到處擺滿了玫瑰的照片,大的小的,七彩的黑白的,沒有一張不是精致漂亮,每次他們出去玩,他都替玫瑰拍照。

玫瑰開頭倒是很高興,貼完一張又一張,後來也不過是當撲克牌般,一疊疊放抽屜里。

蘇更生很有興趣,挑了些特別精彩的,她說︰「一個少女是應該把青春拍下來留念。」

我說︰「你都是老女人了,還有這種情懷。」

玫瑰說︰「我這大哥才是小老頭子。」

母親咳嗽著問玫瑰︰「你在談戀愛了?」

玫瑰嚇得不敢作答,她就是怕母親。

「暖,」我說,「對方是個大學生,不錯的。」

母親說︰「你妹子掉根頭發,我都跟你算賬。」

「是,」我直應,「是!」

我坦白地問玫瑰︰「要不要叫雅歷斯到家去吃一頓飯?向老媽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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