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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4頁

作者︰亦舒

她說︰「振華,人能夠活多久呢?數十載寒暑,晃眼而過,也許你覺得我將玫瑰管得太嚴,實在是為她好,她始終是我心頭一塊大石,性格控制命運,以她那個脾氣,將來苦頭吃不盡。」

「吉人天相。」我苦笑。

她看著我說︰「你要照顧她,振華。」

「那還用說嗎?」我握住母親的手。

「你要記住我這話。」她說,「她是你唯一的小妹。茫茫人海,你倆同時托世在一個母親的懷中,也是個緣分,你要照顧她。」

「是。」

「我去睡了。」她拉拉外套。

我獨個兒坐在書房良久。

母親若沒有對我說這番話,我對玫瑰一定先炸了起來,現在我嘆完氣再嘆氣,決定另外想一條計策。

我留張條子在玫瑰房間才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來推醒我。

「大哥,找我?」她已經穿好了校服。

「玫瑰,打電話到學校請假,我有話跟你說。」我一邊起床一邊說道。

「什麼話要說那麼久?」她眨眨眼楮。

「很重要。」

她看著我洗臉刷牙,大概也發覺我很沉重,于是找同學代她告假。

我拿著咖啡與她在書房坐下,鎖上門。

「玫瑰,大哥一向待你好,是不是?」

「別采取懷柔政策了,大哥,什麼事?」

「不要再見周士輝這個人。」

「為什麼?」她反問道。

「周士輝是有老婆的人,他妻子現在懷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來追你是錯,你犯不著陪他錯,你想想,如果人家周太太知道了這件事,會有多傷心?」

玫瑰非常不耐煩,「那是他家的事。」

「你要答應我不再見這個人。」

「大哥,我可沒有主動去找過周士輝,他要跑了來在校門口等我,我可沒法了。」

我說︰「可是他約你,你可以不接受?」

「為什麼?」玫瑰反問,「他是一個有趣的人,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你連這件事都不肯答應大哥?」我怒問。

「我看不清其中的道理,大哥——有老婆就不能認識異性朋友?」

我盡量控制脾氣,「玫瑰,即使你不答應,我也要阻止這件事。」

玫瑰忽然哈哈大笑,「你是為我好,是不是?這句話在粵語片中時常听得到。」

我沉默,為她的輕佻難受。

餅了一會兒我問她︰「這就是你對大哥的態度?」

「不,不,」她說,「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好——」

「原來你是知道的?」我既氣憤又傷心。

「大哥,你要我怎麼樣?大哥別生氣。」她又來哄我,「我都依你。」

「你是一只魔鬼,玫瑰,別說大哥沒警告過你,玩火者終究被火焚,」我痛心地詛咒她,「你才十六歲,以後日子長著,你走著瞧。」

「這件事真對你這麼重要?」玫瑰問。

「不是對我重要,而是對周士輝夫婦很重要,你何必把一時的任性建築在別人下半生的痛苦上頭。」

「但這件事不是我的錯,」玫瑰說,「我不是破壞他們家庭的罪人,遠在周士輝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之時,他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即使周士輝以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他們的婚姻也名存實亡。」

我用拳頭敲著桌子︰「玫瑰,很多人不是這樣子想的,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如果你堅持不見周士輝,他會回到妻子身邊——」

「他的妻子還會要他?」玫瑰睜大圓眼楮。

「玫瑰,那個可憐的女人並無別的選擇。」

「天啊,」她嘲諷地說,「這個世界比我想像中更為破爛絕望,簡直千瘡百孔。」

我的手都顫抖了,恨不得撲過去摑她一巴掌,她若是真的年幼無知,倒也好了,偏偏她又懂得太多,她完全把握了她的原始本領,將周士輝玩弄在股掌之上,像貓玩老鼠。

我終于將頭轉過一邊,我听見我自己說︰「玫瑰,我並不認識你,你不再是我的小妹,作為一個大哥,我完全失敗,我虧欠父母。」我心灰意冷。

我站起來離開書房。

「大哥——」玫瑰追上來。

「讓開!」我厭惡地推開她。

那日我沒有上班,下午在蘇更生的公寓里訴苦。

天又下雨了,她住的老房子又深又暗,並沒有開燈,高高的天花板垂著小盞的水晶燈,隨風偶爾叮叮作響,寬闊的露台上種著大張大張的芭蕉葉,紅木茶幾上有一大束姜花,幽幽的香味佔據了我的心。

在她那里訴苦是最理想不過的,最實際的苦惱也變得縹緲無稽,活著是活著,生命還是舒暢美麗平和的。我愛上蘇更生,因為她也給我同樣的感覺。

她當下說︰「玫瑰還年輕,少女最經不得有人為她家破人亡,她的魅力一旦受到證實,樂不可支,她怎麼會听你的?」

「叫我以後怎麼見周關芝芝?」我軟弱地問,「我可不擔這種關系,我要搬出來住。」

「住到什麼地方去?」蘇說。

我做個餓虎擒羊的姿勢,說︰「住在你這里來。」

「原諒玫瑰。」

「她是個爛隻果,周士輝如果一定要陪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子玩,那他罪有應得。」我揮揮手,「算我對不起母親,我不能照顧她。」

我真的搬了出來往,但沒有搬到蘇更生的公寓,我不贊成同居,這是男女關系中最壞最弱的一環。

我選了一層精致的平房,一不做二不休,把開業以來所賺的錢全部放了進來。我終于是要娶蘇更生的,現在選定新居,也不算太早。

第一部玫瑰(2)

我搬出來那日,玫瑰怔怔地站在門口看我整理箱子,我余氣未消,把她當透明人,不去理她。母親听見我大條道理,也沒有反對我搬家,這次行動很順利。

案親對老媽說︰「男人過了三十,不結婚也得另立門戶,跟家里住反而顯得怪相。」

母親還含笑解釋,「也許他快要結婚了。」老懷大慰。

我記得周士輝太太來找我的時候,是七月。我絲毫沒有驚異,她遲早要來的,我一直有心理準備。

她大月復便便,穿著件松身衣服,打扮得很整齊,「振華,我這次來找你,是私事。」

「請說,我盡量幫你。」東窗事發了。

她很鎮靜,「振華,自從今年五月份起,亦即是我們結婚後第三個月,士輝整個人變了,他暴躁不安,早出夜歸,什麼話也不肯跟我說……」

歇了一會,周士輝太太說︰「我每次問他,他都跟我吵,上周未他一回來,便提出要與我離婚,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不再愛我了。」

我羞愧得抬不起頭來,一額頭汗。

「振華,你們是十多年來的同學,又是朋友,且還是公司的拍檔,或許你可以問問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鬧得這麼大,孩子就快要出生了,我受不起刺激,我們結婚雖然只有半年,但從認識到結合,足足八年有余,他一直待我很好,從來沒有大聲責怪過我一次……」她的眼楮紅了。

我默默地低著頭。

周太太很仿惶地問我︰「他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呢?」她停一停,「是不是外頭有了人?」

我抬起頭,看著窗外。啊,天底下不快樂的人何其多。

「振華,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她問。

我站起來,「我明白你的處境,這些日子,我也不大見到他……我替你勸他,你安心在家等待生養,不要擔心什麼。」

她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周太太,我送你回去,有空打電話給我。」我說。

那日,我回到辦公室去守在那里,等士輝回來。

他最近一直疏忽公事,一些業務由我頂著,我警告過他,但是他不理會。周士輝前後判若兩人,玫瑰已把他整個人摧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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