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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9頁

作者︰亦舒

一邊抄筆記一邊用手托著頭,每寫每錯,結果連自己也不耐煩起來,在筆記本上打一個大交叉,一手把本子掃到地上去。

她深深嘆一口氣。

下了課,剛出課堂,已經有好事的同學笑著說︰「夏荷生,有人在鐘樓下面等你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

荷生訝異,自己也急于看個究竟。

第四章

身後還傳來閑言閑語︰「怪不得功課退步得那麼厲害。」

「太值得了,榮譽生不值一哂。」

「真的?我們快去看。」

荷生奔下樓梯,見是烈火的車子,知道事情同人們想象的有點出入。

他從不騷擾她的功課。

荷生走向前問︰「烈火,什麼事?」

烈火轉過頭來。

荷生意外地笑,「你把胡髭刮掉了。」

他卻無暇同她說這些,「烈雲發高燒,今晨進的醫院,她口口聲聲說要見你。」

荷生不假思索,「好,我們馬上去。」

「謝謝你。」

荷生拍拍他的肩膀。

醫院就在大學堂隔壁。

烈雲在病房內昏睡。

看上去可怕極了,細軟的頭發搭在額上,臉白如紙,嘴唇顫動著。

荷生過去握住她的手,小雲雖無知覺,卻本能地握緊手指,渴望接觸。

荷生不忍輕聲地問烈火︰「令堂呢?」

「她走了。」

「她不是要同小雲走?」荷生意外。

「烈雲不願意走。」

哦,烈戰勝又戰勝一次。

烈雲手腕上纏滿針管,額角不住沁出冷汗。

多麼奇怪的一個女孩于,忽如仙女,忽似修羅。

無論怎麼樣,她都使荷生心痛。

烈雲申吟一聲,睜開眼楮。

荷生連忙轉頭去,「烈火,幫我買一杯咖啡好不好?」

烈火出去。

荷生把耳朵附在小雲嘴邊,「現在房里沒有人,你有話,盡避對我說好了。」

烈雲張嘴無聲,只是流淚。

荷生心酸,「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這同我有什麼關系,我要來壞你的名譽?我發誓,要是我泄漏一言半語,叫我嘴里生癌。」

烈雲眼淚汩汩流下。

荷生替她擦干淚水。

「把身體養好,還有大把日子要過,烈火同我都很好,請放心。」

小雲點點頭,她已經力竭,轉過頭去。

「不要理我們,你睡吧。」

她閉上眼楮。

烈火推門進來,「這里沒有賣咖啡機器,我們呆會兒出去喝。」

荷生站起來,「好。」

看護說︰「讓她休息吧,晚上再來。」

烈火與荷生並肩走到樓下。

「小雲一遇驚嚇,就會發高燒,自幼如此。」

荷生無語。

「告訴我,從別墅走月兌的到底是誰?」

「我已經告訴你。」

「你撒謊。」

「別太武斷。」

烈火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

「那又何必來問我?」

烈火既怒又傷,「荷生,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對不起,烈火我沒有愚忠。」

烈火也覺悲哀,「荷生,為什麼我倆當中夾著這許多人與事?」

荷生答︰「環境給我們什麼,我們就得接受什麼。」

列火把臉埋在荷生雙手里,「我或許不該把你自言諾懷中搶過來。」

「啊,有人後悔了。」荷生故意輕松。

「後悔?永不,我只是怕你吃苦。」

荷生微笑,「誰都知道我的物質生活比從前豐足,但是精神備受困惑。」

「不足以補償你的損失。」烈火說。

荷生惘然,一時不知男友說得對不對。

回到家中,看見桌面上放著一張象牙白色帖子。

打開一看,荷生呆住,請夏荷生光臨的人竟是周琪女士。

荷生實在忍不住,找到言諾,開口便說︰「烈風的母親要見我。」

言諾沉默半晌,才說︰「不要去。」

「為什麼?」

「如果你征求我的意見,我勸你到此為止,一個人知道得太多無益。」

「言諾,你知道得比誰都多。」

「但我不是烈火的女友。」

荷生不出聲,言諾當然有怨懟。

小言再次提出忠告,「同他們家人維持距離為上。」

「我用什麼借口推托?」

小言嘆一口氣,「用推我的同一方法。」

荷生問︰「我們不能做朋友嗎?」

「我不會對陌生人講這麼多話。」

「謝謝你,言諾。」

荷生沒有接受小言的勸告。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同她討論、商量、提出建議,然後一起作個結論,用其中最好的辦法。

他仍關心她,但是維持隔膜的距離。

車子來接她的時候,荷生準時去赴約。

大家即大家,周女士並沒有要客人等。

她迎出來,烈風站在母親背後,蒼白瘦削,如一塊褪色的布景板。

周女士讓荷生坐。

荷生只覺此情此景何等熟悉,想轉來,原來她接受陳珊女士招待的情況尚歷歷在目。

烈戰勝的大夫人要比二夫人沉著老練。

荷生喝一口茶。

澀味中帶點清香,兩邊府上仿佛用同一種茶葉,味道非常特別。

周女士坐在一張安樂椅上,烈風一直站在她身後。

她說︰「夏小姐,多謝你賞光。」

荷生欠一欠身子。

她又說︰「像你這般人才,同烈火這樣的人在一起,實在可惜。」

荷生不由得揚起一條眉,他們竟斗得如此白熱化,不替對方,亦不為自身留一點點余地。

周琪女士有一張尊貴的長臉,細狹眼楮,薄薄嘴唇,頗似中國歷代帝後像中嬪妃的相貌。

烈雲同她母親的長相無異較為俏麗。

「烈風說,你對他很客氣,對他好即是對我好,所以請夏小姐來面謝。」

「呵,他對我也一樣。」

「夏小姐,你是琪園的常客?」

「去過數次。」

「琪園,是一九四九年,家父為我蓋的房子。」

荷生點點頭。

「但是我卻不能住在琪園內。」

荷生詞窮,總不能安慰她說「一個人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吧。

言諾永遠是對的,她的確不該赴會。

「家父與我都看錯了烈戰勝,我倆有眼無珠,好比盲人,應遭此報。」

荷生听周女士說得如此怨毒,不禁勸道︰「依我看,這間屋子,比琪園更新式更舒適。」

她一怔,笑了,借詞退下。

在這樣的環境底下,再好的菜式也于事無補,荷生吃得很少,烈風拿著一杯白蘭地,沉默地坐著陪客。

荷生懷疑烈家從無喜事。

烈火能夠這樣開朗實在不易,荷生心頭一暖。

沒想到烈風忽然幽默地說︰「氣氛不能算得熱烈是不是?」

荷生笑。

烈風凝視她,「烈火這人,什麼都沒有,就是運氣好。」

荷生問︰「這是對我褒獎嗎?我打算照單全收。」

「你受之無愧。」

荷生輕輕說︰「或許你可以嘗試解一解父母之間的死結。」

「名為死結,如何能解。」

說得極是,荷生覺得烈風的聰明比烈火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你應該從頭開始。」

烈風喝一口酒,「那個時候,我還是兒童。」

「對不起。」

「沒關系,你算得是半個自己人,凡事何用瞞你。」

「那麼,能不能把結怨的過程簡單地說一說。」

烈風抬起頭,像是在整理故事的段落,良久開不了口,可能事情實在有點復雜,他不知從何說起,同時,烈風亦頗為詫異,他一直以為言諾或烈火,甚至是兩人一起,早就把故事說給夏荷生听過,且無可避免地丑化了他們母子這一方。

但是看荷生的神情,卻明明未知首尾,烈風意外。

餅一刻他才開始︰「烈戰勝同家母婚後一直在周氏機構身居要職,野心勃勃,對我外公陽奉陰違,對家母不忠不實,在外早有新歡。」

烈風直呼其父姓名,不予絲毫尊重。

「烈戰勝終于等到機會,十三年前,我外公出事,涉嫌一宗行騙案,被控擁有空殼公司,無足夠抵押向銀行貸款,與案有關的串謀朱某是銀行副主席。一直是周氏的好友,猜一猜,努力頂證兩人行騙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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