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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8頁

作者︰亦舒

荷生忍不住問︰「言諾,烈戰勝是否不道德地奪取周家財產?」

言諾看她一眼,避重就輕,「每一個成名的人,都會受若干傳言困擾。」

「烈戰勝可怕嗎?」

言諾答得很含蓄,「就算是,我們也尚無資格看到他陰暗那一面。」

「我覺得大家狼狽為奸,對付烈風,不遺余力。」

言諾說︰「烈風是個悲劇人物。」

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他父母之間官司訴訟十余年,烈風自幼至今便只知道父母是仇敵,先是離婚官司,然後是遺產轇轕,他母親輸得一敗涂地,連帶把他也當籌碼輸了出去,這些年來,誰也沒給他好臉色看。」言諾嘆一口氣。

荷生忽然說︰「除出烈雲。」

言諾嚇一跳,連忙顧左右,「看我,說起是非來竟津津有味。」

荷生有感而發,「言諾,你最幸福。」

言諾一怔,這話竟出自荷生的嘴巴,太可怕了,荷生不知道她此刻的強烈優越感有多像烈家的人。

當下言諾盡是微笑,他問她︰「真的嗎,失去夏荷生,我還應當快樂?」

荷生閉上眼楮嘆口氣,「對不起。」

言諾停下車來,「替我問候伯母。」

最大方他也只能做到這樣。

回到家,荷生倒在沙發上。

夏太太問︰「那是小言嗎?」

荷生點點頭,走到廚房,拉開冰箱,捧著冰淇淋盒子,打開,就用調羹勺來吃。

夏太太有點驚喜,「你們言歸于好?」

荷生抬起頭來,「不,但我們仍是朋友。」

夏太太感慨,「做人越來越難,多尷尬,還得硬著頭皮上。」

對,以前分手後可以名正言順的交惡彈劾,尤其是女方,再失態也能博得同情,世界不一樣了,現在要大方可愛地處理這種事……也難怪生癌的人越來越多。

荷生吃光一整盒冰淇淋,消化系統涼颼颼,她嘆一口氣。

「你與小言在一起的時候比現在開心。」

不,這並不正確,母親沒有看到她狂喜的時刻,她舍平淡而取激情,當然要付出代價。

「這次見面,你姨丈說,小飯店要人幫忙,叫我過去坐櫃台。」

「那多好,你的意思怎麼樣?」

「我?」夏太太看著女兒,「此刻走,總像放不下心。」

荷生何嘗不明白,母親關心的是她終身大事。但嘴里只說︰「改變一下環境,半年後不喜歡再回來。」

「所有移民都高估自身的適應能力,沖動地走,悔恨地返,結果兩邊不到岸。」

荷生多心了,這是說她嗎?

與母親都生分,可見這些日子她是多麼地孤獨。

沒有人支持她。

深夜,電話鈴響。

夏太太听見,但不加理睬,荷生放下小說,去接電話。

烈火在那頭說︰「荷生,讓我們結婚吧。」

這也許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成為烈家一份子,同流合污,共享富貴,屆時,再看不過眼的事情都順了眼。

「你還生氣?」

「咎由自取,氣從何來。」

「荷生,你總令我慚愧。」

荷生哧一聲笑出來。

「出來,我載你兜風。」

荷生不能抗拒這樣的邀請,她換上窄身衣褲,輕輕躡足出門。

夏太太不是沒听見,但無意阻止女兒,少年不胡作妄為大膽放肆,試問老年時哪來的題材話當年?其實她一直姑息荷生,只是荷生不知道。

夏太太看一看鬧鐘,清晨三時正。

荷生飛快地奔下樓梯,頭腦是清醒的,一邊同自己說,夏荷生,你像烈火名下小叭兒狗,逃不過他的魁力五指山,為什麼這樣听話,連叫他等一等都不舍得?

心底雖然不值,腳步卻加速自四樓一直轉下去轉下去。

新月如鉤似地掛在天邊,烈火的大型機器腳踏車咆吼著駛過來,拐一個彎,停在荷生面前。

烈火戴著頭盔,渾身漆黑,帶種妖異的感覺,他把後座頭盔交給荷生。

荷生熟練地坐上機車,跟隨烈火飛駛而去。

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她也無所謂不在乎,只要與他在一起,到哪里都是一樣。

速度本身已是最大的快感,荷生閉上眼楮,願意永遠這樣同烈火逍遙自在放蕩不羈的奔向永恆。

車子終于停下來。

烈火摘下頭盔,笑嘻嘻看著她。

「跟我一起之後,怕沒有人敢要你。」

荷生笑︰「怎麼見得我會要別人?」

機車停在一間小小別墅門口,荷生一看便喜歡,慶幸它不是西班牙設計,而是樸素的英式平房。

烈火掏出鎖匙,想開啟大門。

一推,不開。

烈火一邊說︰「這個地方最清靜,本來是家母閑時來寫生用的。」

「伯母是畫家嗎?」

烈火用力挫一挫門,「咦,難道帶錯鎖匙?」

荷生很客觀地說︰「里邊下了鎖。」

烈火笑,「里邊沒有人。」

「清潔工人呢?」

「不留宿。」

「那麼一定是自己人。」

誰知烈火即時變色,「荷生,站在大門口不要動,我到後門去看看。」

荷生拉住他,「我們走吧,假如屋里有人,踫見面也不好。」

他們何嘗不是來幽會的。

「你別管。」

烈火一徑奔到後邊去。

他一走,前門馬上打開門,一個影子沖出來推開荷生,力道甚大,荷生十分狼狽,踉蹌兩步,差些摔跤,那人逃出大門,狂奔而去。

那人穿著黑衣黑褲,頭上壓著一頂帽子,又用一方面巾捂著嘴。

但是沒用。

荷生已經知道他是誰。

她扶著牆壁站定,滿月復疑慮,他來干什麼?

這間小別墅明明是烈火母親的私人產業,這個人怎麼會有鎖匙?」

荷生听見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那人開車走了。

荷生驚疑地推開大門,看見樓梯底坐著一個人。

沒有開燈,荷生一時看不清楚,那人緩緩地抬起頭來,借門口的微弱光線,荷生發覺坐著的是烈雲,她赤腳,身穿浴袍。

荷生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嚇得張大嘴巴,不知所措。

餅半晌才能問︰「烈雲,是你?」

烈雲站起來,臉色雪白,「求你別說。」

這時烈火的聲音已在她倆身後響起,「誰在屋里!」這是一聲暴喝,分明震怒已極。

荷生只得握住烈雲的手,轉過身去說︰「是烈去。」

「誰從這里開車離去?」

烈火一手撥開荷生,對著烈雲。

荷生一連被推兩次,不禁心中有氣,也大聲說︰「是一只紅顏綠頭發的鬼!」

烈火一呆。

荷生再一次擋在烈雲身前。

烈火責問︰「你親眼看清楚是個外國人?」

荷生冷笑一聲。

「叫什麼名字?」

烈雲這時鎮定下來,「阿尊。」

烈火自喉嚨底哼出來︰「我不信!」

「阿積。」烈雲已經奔上樓去。

烈火要追,荷生擋住他,「她不是小孩子了。」

烈火看到荷生的眼楮里去,「你肯定看到外國人?」

荷生並無懼色,也瞪著他,「你對烈雲客氣點好不好?」

烈火緩緩坐下來,不出聲。

「我們走吧。」

烈火不動。

「下次要用地方事先約好時間,免得無趣。」

荷生握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拉起來。

他們倆敗興而返。

時近拂曉,霧大露重,荷生心頭載著一樁大秘密,忐忑不安,神情呆滯。

烈火放她下車,荷生伸手過去,輕輕觸模他面龐。

她輕輕說,「我們改天再去。」

烈火吻她的手背,不發一言上車離開。

悄悄返回屋內,關上門。

荷生知道母親知道她的行蹤,夏太太也知道荷生知道這一點,母女倆都不拆穿,都讓對方以為已經成功地瞞天過海。

誰會真的愛上做戲,不過是為著好下台。

荷生皺著眉頭躺在床上。

餅很久才睡著。

一下子天就亮了,偏偏她有一節課在上午九點,荷生撐到課堂,眼底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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