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老板也是人,也會疲倦,她終于打一個呵欠,令曉陽走。
曉陽已經虛月兌。
好不容易熬到家,丈夫又對她說出這番話。
她沒有力氣再表示什麼,她牽牽咀角,「好,你說什麼就什麼,你看著辦吧。
她蹣跚上樓去。
林啟蘇不忍,「曉陽——」
「不要叫醒我,我明天上午沒有約會。」
都認了,還管誰對抑或誰錯呢,第二天起來,精神飽滿,第一件事便是查查銀行存款倒底有多少,才能計劃將來的新生活。
她一聲不響的睡了。
小陽輕輕說︰「我坐在嫣媽床沿,她一點不發覺,她不知有多累。」
曉敏雙目潤濕。
「沒多久,天就亮了,父親收拾一只箱子,駕車離去,他不知從頭到尾我都在一旁窺看。」
「你母親呢。」
「她現在公司。」
曉敏吐出一口濁氣。
「真不知道是誰的錯,」小陽惋惜,「他們苦干了這麼些年。」連孩子都知道不容易。
「你能照顧自己?」
「可以到極點,但是,阿姨,你要不要來陪我媽?」
曉敏搖搖頭,「你該知道她那脾氣︰好強好勝,天塌了還嚷痛快痛快,這德性坑了她。」曉敏心疼。
小陽低下頭。
「你越快返回學校越好,大人的事,你最好置身度外。」曉敏怕外甥女听不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陽卻點點頭。
「我送你回課室去。」
「我不能曠一天課?」小陽有點失望,阿姨比母親更嚴。
「一開始就會似骨牌般直倒塌下來,一天是曠課,兩天亦是曠課,干脆不用上學。」
曉敏套上衣服,換轉話題,「在學校里,你有無遭遇不友善態度?」
「你指白人對我們?」
曉敏點點頭。
「白人還不夠數目,我班共廿七名學生,十七名已是華人。」
曉敏駭笑。
小陽到了學校,只錯過一節英文,曉敏看著她進班房,給小女孩一個飛吻。
小陽一進去,曉敏的頭就抵在駕駛盤上,重得不能夠再次移動。
要過不知道多久,她才抬起頭來,把車子駛到四季酒店。
不出她所料,曉陽正與同事午膳.神色自若,除出一雙黑眼圈,不見任何端倪。
見到曉敏,曉陽作大吃一驚狀,「你走錯地方了,妹妹,你應該往美容院去洗心革面。」隨即招呼她坐。
同事們喝完咖啡散場,剩下姐妹倆。
曉陽安慰妹妹,「並不是天盡頭,不要擔心。」
「你打算怎麼樣,」曉敏問。
「我已經拿到護照。」
「不錯。」
「我想回香港。」
曉敏真正意外,曉陽一向是家里的革命先鋒,事事比人早走一步,春江的水暖和還是寒冷,她頭一個知道。
這次,她的新招又令曉敏詫異。
「不是叫我們滾回香港去嗎,」曉陽笑笑,「我最听話不過。」
曉敏發覺曉陽真正聰明。
護身符已經到手,身邊的財產幾乎一兌六倍六,還不回去,留在此地,干什麼。
「香港人多些,社交範圍也廣,趁還沒成老太婆,再踫踫運氣。」她笑。
「小陽呢。」
「仍住在大房子里呵,每天下午有菲津賓工人來幫她打點細節,放假可回港探我。」
「這些都是你在一個上午盤算出來的,」
「才怪,」曉陽苦笑,「林啟蘇有女人的事我知道有半年以上,沒有後路,多說無益。」
「那女人從什麼地方來?」
「別看經人家,」曉陽一如講別人的事,「人家早十年就自台南遷徙到三藩市近郊蒙特利公園,家里開超級市場,本人也受過大學教育,對林啟蘇好得不得了,端的有財有貌。」
曉敏忍不住諷刺地說︰「那多好。」
曉陽非常幽默,「可不是。」
曉敏見她處理得這麼妥當,不禁放下一顆心。
她姐姐說,「我也喝過酒,我也以工作麻醉自己,到頭來醫不好,現在發覺離婚才是最好的手術,正如一位大作家所說,我愉快地結束了一股不愉快的婚姻。」
「什麼時候回去,」
「母親六十大壽快要到了,正好及時慶祝一下,你呢,至要緊混夠日子去唱國歌,然後才有資格決定去留。」
「是是是是是。」曉敏唯唯諾諾,畢恭畢敬。
「你這只小猢猻。」曉陽直罵她。
曉敏忽然握緊姐姐的手。
曉陽撐了那麼久,也露出真情來,她眼神茫然,又要結束原有生活方式,又要再次奮斗,闖出新路,太多的未知數,怎麼會不彷徨。
只听得曉敏說︰「你走了我更加寂寞。」
「小姐,也許可以逼使你快快找個異性對象。」
「我怕。」
「怕什麼,有點事做,總比閑得慌好,」曉陽的態度另樹一幟,「戀愛了、吵架了、分手了,另結新歡,再度約會,又不對勁,鬧個三角,一拍兩散,休息半晌,又次出動,越戰越勇,終成眷屬,旋告分手……這樣才多姿多采。」
曉敏駭笑。
「別以為坐著干等時間不會過,一樣白了少年頭,干嗎放棄豐盛人生,你又喜愛寫作,生活一片空白,寫什麼,一較量就輸,哭哭笑笑,日子容易過,當然吃苦,但也有好辰光,你想想是不是。」這番話,細細碎碎,都揉進曉敏的心里去。
「如此說來,你不後悔?」
「你叫我說感激林啟蘇呢,我實在出不了口,但是你叫我懊惱,我又沒空,我們未必大方到可以做朋友,又不致反臉成仇,你說,曉敏,這種溫吞水感情是否早該結束為上,噫,讓老媽曉得了,又該說我對你有不良影響。」她苦笑。
「我只怕你痛苦。」
「不,我不痛。」
「那好,」曉敏說
「回到香港,我會買七件狄奧貂皮每天換一件,一周不重復,多快活。」
初到貴境,曉陽見下雪,披上皮革,在街上,硬是給一個洋人拍肩膀,听他冷冷的訓詞,「女士,把他人的皮穿在身上是極之不道德行為盼你自律。」
香港沒有這種神經漢。
人都來不及保證,還管動物呢。
曉敏說︰「你也該松口氣了。」
听到姐姐的剖白,曉敏情緒平定下來,她們在酒店門口擁抱一下,各自打道回府。
傳真機上有消息在等曉敏。
「已平安抵港,胡小平致電,又關于你的新友範里,請面談.有消息告訴你,我已經肯定她是誰。」
曉敏啼笑皆非。
是誰,會是誰,會是哪個富商的情人,抑或是馬泰哈里再生?
女子長得好些就活該倒霉,每個人都覺得她面熟,每一個人都有興趣,每個人都想打听她的過去。
曉敏連忙撕掉胡小平的訊息,留在那里,萬一範里上來看見了,有損友誼。
她看看時間,咦,正好是他那邊清晨,吵醒他也好。
電話接過去,鈴聲響了又響,沒人听,嘿,他還沒到家呢,生活多風流。
曉敏放下電話.趕往補習班上課。
學生流動性太強,與開課時幾乎沒有一張面孔相同,曉敏留意到,只有一個年輕人,永不缺課,專致學習。她獎過一本字典給他。
可惜,也最令人難過的是,用功的好學生往往資質最差,那年輕人至今連廿六個方塊字母的音都發不清楚,曉敏早已把他放棄。
做老師真不容易,試想想長年累月對著同樣的筆記,悶死人,職業病是養成「你明不明白」與「你知不知道」這種討厭的口頭禪。
學期結束,曉敏決定不再繼續,不肯教人,就得給人教,否則的話,白白浪費寶貴時間。
到大學取章程的時候,順帶問一問郭劍波的下落。
他在羅勃臣堂的演講廳。
曉敏輕輕掩進,坐在邊座,沒有人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