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約瑟不相信他雙耳,「你倒底是什麼人,無揣端教訓起阿叔來,喂喂喂,你毋須講起這些經文,你到底寫還是不寫?」
曉敏瞪著他,「不寫!」
「去你的,不早說,羅哩八嗦講兩車子閑話,想教訓人呀,生一打兒子慢慢教吧,爺叔沒空陪你聊。」他站起來拂袖而去。
第六章
曉敏氣結。
下次右人排華的時候,曉敏一定認住這名張約瑟,頭一個把他拉出來排掉他這種人。
「別看不開。」
曉敏知道是範里到了,看看她身後,不見郭劍波。
聰明的範里即時解釋︰「小冰一星期只替我補習三次。」
曉敏微笑,「他的英文好還是我的英文好?」
「曉敏,你最好。」範由衷地說。
「是嗎,你真認為如此?」好象已經不在討論英語。
「小冰的口音雜,英國音重,同你的標準英語不同。」範里又把話題扯回來。
「最近我們好象比較疏遠。」
「還說呢。」範里真乖巧,「你男朋友來了,他都不讓你騰出時間來陪我們。」
「他已經走了。」
「我是他我就不走。」
「此話怎說?」曉敏莞爾。
「香港也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統統黃黃干干瘦瘦,凶得要死,做一點點事,賺一點點錢,就自以為了不起、專門踩低人。」
曉敏訝異,「真的,在你心目中,港女全都這個模樣,無一幸免?」
範里說︰「你,你不在內。」
曉敏不知是悲是喜,咀巴不得不護著女同胞,「你大概有點誤會,我們不全是那樣的人,社會節奏太快,匆忙間得罪人的機會總大一點多一點。」
範里搖搖頭,「我還是不喜歡香港人。」
「所以開頭你不肯坐我的車子。」曉敏笑。
範里遲疑一下。
曉敏又加一句,「你家人也不讓你隨便交朋友。」不過現在顧曉敏已獲批準。
「曉敏你最明白。」
太明白了,太會做了,太不計較,變得有點壽頭壽腦,曉敏性格上最弱的是這一環,最高貴的亦是這一環。
「郭劍波不是香港人。」曉敏說。
範里听出弦外之香。
「我倆去喝茶吧,多麼好的天氣。」
一名音樂學院的學生持色土風在街角表演,曉敏特地走過去,丟下一塊錢。
金發賣藝人問︰「小姐,听什麼歌?」
曉敏幾乎想說采茶撲蝶,終于她理智地想一想說,「藍色天堂吧。」一支每個人都會的曲子。
喝完茶出來,在橫街,看到一個小孩拿著噴漆罐在牆角涂鴉,大書「回香港去」。
曉敏與範堅不約而同奔過去抓這個小孩,來勢洶洶,那小孩丟掉漆罐便跑,曉敏眼明手快,又穿著球鞋,飛身撲上。
她抓到她夾克一只角,小孩連忙施金蟬月兌殼之計.閃電般逸去。
曉敏在他身後罵,「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範里大笑。
曉敏拾起漆罐,拾頭,看到一個警察訝異地說︰「我知道有人會這麼做,」指著牆上涂鴉,卻怎麼都想不到會是你。」
範里還笑邊解釋,「不是她,是一個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許可以找到證據。」英語流利得多了,再也不會期期艾艾,都是郭劍波的功勞吧。
警察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張學生證,「謝謝兩位小姐。」他自去善後,走過牆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著曉敏她們笑,「你們真好,來去自若。」
回香港去。
曉敏心中暗暗忖,別以為我不想。
範里勸道︰「有一次在香港看電影,不懂西方規矩,說話聲略高,前座立刻有人皺著眉頭轉過頭來用廣東話對我們說'回鄉下去',所以,曉敏,別放在心上,與眾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曉敏笑︰「多謝你安慰我。」
「郭劍波希望你同他講和。」範里輕輕說。
「我沒有生他氣。」曉敏死撐。
「他那專欄用辭是太過激動,但愛之深,責之切。」
愛得太厲害,都把香港移民給槍斃掉了。
也許香港長大以及受教育的女性的確太凶太有主張,處事沒有彈性,曉敏缺乏範里那股陰柔之氣。
範里說下去︰陸敏其實你同郭劍波都算是像外國人的中國人。」
「他是。我不。」
範里摟著曉敏笑。
範里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動作連曉敏都覺得服服貼貼,戾氣全消,男性身受會怎麼樣,可想而知。
她倆告別後,曉敏回到公寓。
到處都是胡小平擱下的便條、衣襪、煙頭、啤酒罐、一室烏煙瘴氣。
但是公寓多了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來」
曉敏首先推開玻璃窗,透透新鮮空氣。
這上下,飛機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彌補多人不足。
夏風中玫瑰花甜香喜襲人而來,這種醉人的感覺若有人分享則可醉死,無人分享則切忌寂寞至死。
曉敏開始清潔工作,不消一會兒便把地方打掃得干干淨淨。
姐姐那里有幫佣,每周問借一次也不算太過分,但曉敏卻從來不想生活好過能力範圍。
自幼母親並沒有叫她們放家務,「要做的話,將來有得做,注定不用做、學來無用」,是她們母親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親。
曉敏最後一個步驟是把自牆角及沙發底掃出來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復一塵不染,同胡小平沒有來過之前一樣,多麼令人惆悵。
曉敏必須承認他帶來多少熱鬧。
輪到她打開啤酒罐頭享受那苦澀的泡沫。
曉敏這次失算,胡小平並沒有夜飛機上睡覺,他開亮頭頂那盞小小的燈,不停書寫這次西來的印象。
挪動文件夾子的時候一不小心,跌出兩張照片來,相中人正是範里,她一臉笑意,在剪彩會中遞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觀地注視一會兒,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
他自己都嚇一跳,這還需要證實,回到香港,大把資料可供參考。
現在尚未能肯定該女即是彼女,一待證實,非得立刻通知曉敏不可,想到曉敏,內心不由自主地牽動。
胡小平一直急急書寫,直到飛機快要降落啟德機場,才揉一揉疲倦的雙眼,閉目養神。
曉敏一覺醒來,看看鐘,說道︰他已經到了。
是個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無聊,她也許真會代人捉刀,代寫論文。
門鈴響起來,曉敏披上浴衣,呵,這里的公寓大廈沒有派報紙到門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陽。」做阿姨的趕快歡迎她,「什麼風把你吹來?」
小陽神色如常,進屋,放下書包。
「你該在學校里,有什麼問題?」曉敏奇問。
「今天實在沒有心情上課。」
「把煩惱告訴我。」
「父親今早搬了出去,」小陽平靜的說︰「他與母親協議離婚。」
「天。」曉敏痛苦地叫出來。
「他找到了別人,」小陽說︰「決意離開我們。」
林啟蘇坐在屋子里等顧曉陽回家,直等到清晨,他聞到妻子身上一股煙加酒的臭味,幸好她還不算大醉,他便平靜地提出離婚的要求。
曉陽呆在當地。
照說,她應當有點表示,或大吵大鬧,摔爛東西,或失聲痛哭,堅決不允,或輕蔑冷笑。以示時髦冷酷,但是她統統做不出來。
太疲倦了。
曉陽已被她那怕寂寞的老板拖住應酬各路嘉賓達八小時之久,在這之前,她又連續工作了八小時。
到十二點多,客人都散盡,老板忽然收斂笑容,對她似條狗般道︰「你,留下,有話跟你說。」
曉陽坐著听她訓話,又捱了兩個鐘頭。
天長地久,那三幅被曉陽已听過七千次之多,悶得她幾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