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頭沒腦地解釋道︰「那時我等錢替母親治病。」
我點點頭,仿佛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其實整件事沒有人明白,包括趙三在內。
「孩子的事……那時我還小,什麼都不懂。」
我想︰但兩個也太多了,錯一次還不夠?不過這關我什麼事呢?我不便說什麼。
孫雅芝說︰「現款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他也不是小氣的人,房子是我的名字。」
「他不會叫你歸還的,你放心。」
孫雅芝維持緘默。
我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她抬起頭來,「大雄,你也不必太難過。」
我揚起一條眉毛,我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沒有追究。
她說︰「我根本沒有企圖過要嫁入趙家的門,」停一停,「有錢有自由,豈不是更好嗎?」
我說一句︰「孫小姐,你算是很幸運的。」
她微笑,「是的,我知道,他對我很大方。」
「所以,以後你也不要再給他麻煩。大家好來好散。」
「自然,但是大雄,你才真的大方。」
我又一怔,她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
「大雄,你對我很好。」她笑一笑,「這麼多人當中,就你對我沒有歧視。」
我訝異,「雅芝,你知道我也像其他人一般,並沒有真正的接受你,你怎麼會這樣客氣?」
被我拆穿之後,她不好意思地笑,「大雄,出來走江湖,被人欺辱至死,也最好別掛在嘴角埋怨,俗雲伸手不打笑臉人,硬說人家對我好,人家就不好意思再下毒手,這也是這麼些年來學的乖。」
我非常的心酸,低頭不語,叮噹永遠不會知道這些傷心史,我相信在她的筆下,無論舞女,歌女,大學生,都是意氣風發,愛理不理的女強人。
唉。
「你來找我,雅芝,總有事的吧。」
孫雅芝不好意思,「趙三一向是听你的,大雄,況且他此刻對你有愧意,你提出的要求,他總不好拒絕你。」
愧意?那家伙為什麼要對我有愧意。
「你要我向趙三要什麼?」我問孫雅芝。
「要他保證給我的一切不討還。」
我再三保證︰「趙三不是那樣的人。」
「是嗎?大雄,這可是你作的保人。」她微笑。
「慢著,」我仿佛覺得如墮入一個圈套中,「他到底有什麼在你手中?」
「房子、現款、首飾,還有若干股票。」
「沒有其他的?」我問。
孫雅芝嘲弄地說︰「有,他那顆永恆不變的心。」
我釋然,「那顆破心還給他算了。」
「我也這麼說。」孫雅芝曖昧地笑。
「孩子們也悶了。」我說,「你請回吧,有什麼事,你再跟我聯絡,你放心,能夠做到的,我一定替你做。」
孫雅芝水汪汪地跟我飛來一個媚眼,風情地說︰「是不是?大雄,我早說你對我好。」
是的,硬派我對她好,令我不得不對她好。
我把她跟孩子送出去。
真巧,孫走了沒多久,趙三便跟著來到。
趙三這個人,不知怎麼形容他好,最近變得很緊張,魂不守舍,神經兮兮。
「大雄,你要救我。」他一上來就說。
「救你?你四周圍都是有力的人,何勞我救你?」
「替我去一趟倫敦。」
「為啥?」
「生意上非你去不可。」
我笑,「我已經為叮噹正式辭去香氏業務。」
「但你現在屬于趙氏麾下。」趙三說。
「胡說。」我罵。
「不,真的,我老爹希望你加入我們公司已有三年,三年了,大雄,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趙三,我為你,都已經失去自由的時間,還不夠嗎?」
「為人為到底。」
「趙三,你現在身上又沒事,做事要正經點,你自己去吧。」
「大雄,太不幫忙了。」他氣鼓鼓地。
「是什麼樣的一件事?」我的好奇心來了。
「是倫敦一家小鄙公司合並,去購買他們的股權,這種事你最內行,應付英國人你最本事,三天你就可以回來,我包你乘頭等臥鋪機位、住宿夏蕙酒店,如何?」
「我不去,我要陪叮噹。對了,剛才孫雅芝來過,她要我向你請求,給她的東西,不要收回。」
「你答應作她擔保?」趙三詫異。
「是。」
「我給她的東西,包括尚欠律師簽名的一份契約,是建記股票二萬股。」
「算了,趙三,出來玩就要玩得漂亮點。」我伸伸懶腰。
我知道孫雅芝來找我不是師出無因,其中必有點巧妙。
「好,我替她補簽名,但我為你做了這件事,你要為我去倫敦。」
我听了頓時冷笑,「你瘋了,趙三,怎麼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根本是你情婦跟你之間的賬,真會扯淡。」
「這件事使你關某人爭足面子,怎麼不關你事?」
「我不要這種面子。」
「那麼我就把那二萬股追回。」
我著惱,「趙三,你胡搞些什麼?左右不過是想我到倫敦為你跑一趟而已,去就去好了,瞎扯作啥?最近都不知道你干什麼,裝神弄鬼的。」
趙三沉默了,用雙手掩住面孔。
新失戀,一定是新失戀使趙三變成這樣子。
我嘆口氣,「那麼算是咱們互相幫忙,你與孫雅芝以後互不相干,錢花掉就算數。而我,我就到倫敦去為你們走一趟,把有關文件送來我過目,最好有人口頭上給我上課。」
趙三很疲倦地躺在沙發上,仿佛百感交集的樣子。
他哪里有百感?我笑。趙三是個很單純的人。
「回去吧,我答應你了。」
趙三帶著他的黑眼圈離開。
我終于獲得安息。
第八章
听了半夜音樂,心情總算平靜下來。
于是撥電話給叮噹。
叮噹打著呵欠來听電話。
「睡了嗎?」
「還沒有。」
「在看書?」
「嗯。」
「什麼書?」
「大衛王的悲劇。」
「什麼?」
「聖經故事,大衛王與技示巴。」
「那有什麼好看?」
「是不好看。」
「為何悶悶不樂?」
她不答。
其實我可以回答自己。
我們妄想一切可以恢復到以前的完美,但又知道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會因公事出差數日。」
「什麼時候去?」
「這一兩天。」
「這麼快?」
「趙三苦苦求我。」
「呵。」
我很震驚,叮噹以前跟我說話從來不是這樣的,現在她仿佛什麼都不想說,只是「呵」、「是」、「不」、「是嗎」、「好」、「知道」。太可怕了。
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還說結婚呢,許多人離婚就是為了不再有話可說,我們到底是否應該結婚?我們倆人在電話中維持許久的沉默,終于我說︰「睡吧。」
「好。」就這樣掛了電話。
我索然無味地上床。
從前她會把全套大衛王的故事告訴我,叮噹的閱讀範圍雜而且廣,什麼狗屎垃圾都看個飽,說起故事來,包羅萬有,特別古怪動听,而我是她的特級听眾,她的職業,本來就是說故事。
但她現在不再對我說故事了。
多麼諷刺。
也許以後我只得到書局去買她的書來看故事。
我感喟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趙三送來飛機票及文件,以及一大堆有關公司事務的錄音帶,正好,可以在二十小時的航程中聆听。
趁著上午有空,我獨自到城內溜達。
冬裝早已擺出來了,女士們香汗淋灕地試穿著,也不怕中暑或是流鼻血,我挑了件蒙他那的皮大衣,到英國去總得有件厚衣擋住。
空前的寂寞,我深深地抽煙,少了叮噹嘰嘰呱呱,關大雄有點魂不守舍。
以前來到這些店鋪,她總能把每件新裝滑稽地評置一番,什麼「試想高寶樹穿這件八號喇叭迷你裙」,或是「沈殿霞最仁慈,她從不穿這些金線阿里巴巴褲」,「不知誰說穿‘史慕京’弄得不好會變任劍輝」……笑得我半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