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設備之簡陋,使我不由得一愣。外婆氣若游絲,我卻無法幫她。我哄著小愛梅,她亦緊緊貼在我懷中,兩個人的汗與淚融在一起。
要命的車子慢如螞蟻,前進時還搖搖晃晃,大致力改良殺人武器了,救人的裝備如此不堪,生命賤過野草。
小愛梅有點暈眩,不住抽噎,我把她整個小身軀環抱住,仿佛這樣就能補償什麼,她如絲般的柔發全貼在頭上,我一下一下替她撥向額後。
這小小的女孩是我的母親,沒有她哪有我,我原是她體內小小一組細胞。我與她她與我根本難以分離,為何我從前從沒想過。
車子終于到了,方中信已在醫院門口。
萬幸有他。
我抱起愛梅,他扶我們下車。
我求方中信︰「最好的醫生。」
他嚴肅的點點頭,自我手中接過愛梅。
一放開愛梅,才發覺雙臂發軟,再也難抬高,用力過度,肌肉受傷。外婆被推進急癥室,我們在長凳上等。
只要換一個心髒即可,在我們那里,不知多少人帶著人造心、脾、胰、肝走路吃飯做事,一點影響都沒有,照樣活到古稀,但在這里,醫學還不可能做得到。
老方同我說︰「我已請來醫生會診,盡力而為。」
可惜他們的力量有限。
老方憐借的關心我,「你看你。」
我知道這一番折騰使我不象樣子,沒料到這麼狼狽,一身白衣團得稀皺,胸前還有小愛梅的髒鞋印,裙子下擺在大步邁動時撕破,加上汗水漬,似個難尼。
我苦笑。
「要不要回去洗一洗?」
我搖頭。「你會嫌我嗎?」
「我?你掉光頭發我還是愛你。」
我疲乏的笑一笑,「真有這麼偉大?」
「有一日你會相信。」他看看懷中的小愛梅,「問你母親,她會告訴你。」小愛梅睡著了,老方月兌下外套裹著她。我問︰「剛剛你在廠里正忙著吧。」
「沒有關系。」
「真對不起。」
「事情的輕重,不外以個人愛惡而定,在目前,你的事才最重要,毫無疑問。」
他竟這樣的為我。
我不過是個蓬頭垢面走錯地方苦哈哈的貧婦,可是他看重我。
醫生走出來,暗示他過去。
老方自然認識他,迎上去。
他們靜靜他說了一會子話,老方一只手撐在牆上,另一手仍然抱著愛梅,看上去他是那麼強壯可靠,居然那麼沉著,與以前大不相向。
與醫生說完話,他回到我這邊來。
「如何?」我問。
「靠機器維持生命,沒有多久了。」
我頹然。
「別太難過,你早已知道結局。」
我問︰「愛梅重嗎?」
「不重,她是你的母親。」
這老方,真是機會主義者,非得用肉麻話把我的眼淚逼出來不可。
「我想我們要把愛梅帶回家。」
「自然,我立刻叫人去辦事︰家具、衣服、玩具,還有,我會找最好的保姆及家庭教師。」
愛梅醒了,老方把她放在我身邊坐。
我問她︰「跟阿姨住好嗎?」
「媽媽呢?」她懂事的問。
「媽媽在這里休養。」
「她不回來了嗎?」「回,怎麼不回,等醫生說她痊愈,便可回來同我們在一起。」
愛梅似乎滿意了。
她伸出小小的手,把玩我領口的胸針。
「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她點點頭。
我解下,扣在她衣服上。
從這一天開始,它成為她心愛的裝飾品,她會永久保存這件紀念品。我問老方︰「現在能不能看看外婆?」
他搖頭,「還不能夠,要等明天早上。」
「那麼我們先回家。」
「我陪你們。」
「你有事要做,不如先回廠,我可以照顧愛梅。」
他想一想︰「我叫司機送你們。」
司機經過這一役,也沒齒難忘,與我親密很多,本來他以為我只是一個與方中信同居的女人,不知何時會走,討好也無益,此刻見主人為這女子出死力,連孩子也跟過來,可知一年半載是不會走的了,索性賣力。
我帶著愛梅到方宅。
第十四章
小孩到底還小,來到新鮮的地方,頓時忘記適才的不幸,從一間房間走到另一間。
小孩這里看看,那里坐坐,我不住暴應糖果拼食,她又恢復笑臉。
整個傍晚,方中信不住的派人送愛梅應用的東西來︰甚麼都有,變魔術似,一下子布置好兒童睡房,櫃里掛滿衣服、牆角都是洋女圭女圭,還有鋼琴、木馬、甚至活的小狽。他一切都想到了。
黃昏時,保姆來報到。
愛梅沖了浴,換好衣服,梳起小辮子,在吃特地為她做的雞肉香餅及熱牛乳。
我半覺安慰半覺辛酸地坐在沙發上瞌睡。
外婆是不會好的了,母親在老方這里可能要往上十多年……
門鈴響。
「老方,是你嗎?」
女僕去啟門,我迎出去,看到們外站著位女客。
見到女人,第一個反應是︰又是老方的甚麼人?停晴注視,發覺是我最盼望見到的人。
「夫人。」我驚喜交集。
她微笑。
「夫人,沒想到你會來。」
「小方的口才好,不過我也牽掛你。」
「他請你來的?」
夫人微笑,「他怕你想得太多。」
愛梅探頭出來張望,畏羞地又退進房間。
夫人訝異,「這是誰?」
我據實說︰「我母親。」
她一怔,不過立刻明白了,她臉上露出頗為同情的神色來,「難怪你沒有走。」她點點頭。
「夫人,我該怎麼辦?」
「你必須回去。」
「我怎麼走?」
「你那邊的人會呼召你,他們不會允許你留在我們的時間里,這與自然的定律不符合,你不能留下。」
「我不明白。」
「屆時你會知道。」
「他們會派人來帶我返去?」
「他們會搜你回去。」
這時忽然有人插嘴,「搜人怎麼搜?九子母天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方中信回來了。
夫人仍然氣定神閑,她微笑。
老方坐定,問夫人︰「你那位先生呢?」他同夫人比較熟。
「他到一個集會去了。」
「最近他心情不好?」
「比前陣子好點。」
「生活那麼刺激,還鬧情緒?」
我怕老方把話說造次,推他一下。
但夫人很隨和,「他說他悶。」
「嘩,他還悶,那我們這種成世對牢可可豆的人怎麼辦?」
「小方,你也不必過謙。你也算是五彩繽紛的人。」
沒想到夫人這麼幽默,我笑起來。
老方訕汕地。
「好好的對陸小姐母女。」
「是。」
「我要去接他,」夫人說︰「我先走一步,改天再來。」
老方送她出去。
我進房去看愛梅,她擁著一只洋女圭女圭,在床上睡著了。
保姆說︰「非常乖的孩子,明天幾點鐘上課?」
我根本不懂,方中信在身後說︰「八點半要到學校。」
「她的書本呢,要不要回去拿?」
「不用再到那個地方去,幾本圖畫書而已,我會叫人辦妥。」他著保姆去休息。
「真偉大。」我喃喃說。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沒听過?」
我細細咀嚼這句話,倒是呆了。不不,我沒听過,在我們那里,福利制度較為完善,金錢的作用遠不如這里見功,同時我們對物質的也較低。
小愛梅睡相可愛,我撫模她的小手,將之按在臉旁。
這樣小小人兒,將來一樣要結婚生子,花一般年華過後,照樣面對衰老,時間飛逝,沒饒過任何人。
只听得老方忽然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自發。朝如青絲暮如雪。」被方中信這麼一說,我立刻明白了。
老方低聲問我︰「你會不會嫁給我?」
「我不能,我已婚,不能重婚。」
「但那是數十年之後,現在你尚未出生,何妨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