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你。」
他听我這麼說,有點困惑,「不要緊,我是個電影導演,只想問你有沒有興趣拍電影。」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他笑了,對我更有興趣,「我可不是壞人,你留下卡片,回去考慮一下,再給我消息。」
我瞪著他,他禮貌的回到自己桌子上去,就听得他同茶友們說︰「真正美……不食人間煙火。」然後他們齊齊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渾身不自在,站起來走。
侍者過來說︰「小姐,請結帳。」
啊吆,我口袋沒有鈔票。
侍者笑眯眯,好耐心的等候。
我面孔漲紅,心卜卜的跳。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說︰「讓我來。」
我驚喜的叫︰「老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他自口袋取出現款交侍者,轉過頭來白我一眼︰「每次你有難,我眼眉會跳,坐也坐不穩,趕了來救駕,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
我只得陪笑。
他細細看我,嘆口氣,拉起我的手,「走吧。」
這時那位徐先生叫住老方,「喂,方公子,請留步,慢走。」他同老方象是非常熟絡,抓住他的衣袖,一拳擊在他臂,「真有你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美,女人沒有一個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老方將他一手推開,「你亂說什麼。」一邊偷看我的表情。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老方是怕我多心。
我怎麼會呢,非要同他講明不可,我並沒,也不打算愛他,在遠處我有家有室,千絲萬縷的關系,不是丟下便可走的。
徐先生對老方說︰「要找她當我女主角,肯不肯?」
老方認真的同他說︰「你要是再動歪腦筋,我把你的頭切下來當球踢。」
徐先生並不怕,但他說︰「嘩,你一向游戲人間,這回怎麼板起面孔做人?」
老方對我緊張,更使我手足無措,都一大把年紀,且是兩于之母,如今才遇上追求者,多麼窘。
老方說︰「我們走。」
也不同徐先生說再見。
我問老方︰「你怎麼找到我?」
「知道你要闖禍,能不發瘋似的找?」
我低下頭,「沒有你還真不行哪。」
他雙眼忽然潤濕,但聲音此什麼時候都硬,「這請為什麼不留待撫棺痛哭時才說。」
我忍耐著不發話。無論怎樣不善表達,他心中是對我不錯的,我必須籠絡他,不為自己,也為母親。
司機把我們載回去。
第十三章
老方發泄得筋疲力盡,回心轉意,又恢復原來面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讓我下台。
開了大門,他說︰「閉上眼楮。」
「嘎?」
「閉上眼楮,給你一個驚喜。」
「是什麼?」
「別問,听話。」
他那孩子氣又來了,我只得閉上雙眼。
他把我帶到房內,同我說︰「睜開眠。」
我照做,看到書房內放著一座龐然巨物,看仔細了,原來是具半世紀前的電腦,叉笨又重,是用軟件那種。我信手撥下開關,磁帶轉動,累贅不堪,如盤腸大欲,燈泡半明半滅,活月兌月兌似低成本科幻電影中之道具,老方打什麼地方去弄來這個活寶?
「怎麼樣,」老方興奮,「還可以吧,最新式的BX15890型龜腦,我知道你們那里的玩意兒要先進得多,但充為玩具消遣,恐怕它也能為你解除寂寞。」
原來是老方的一番好意,我連忙道謝,裝出好奇的樣子來。
唉,怎麼辦呢。
這使我想起古老的傳說來︰一個漁夫,在海洋中捕捉到人魚,為了使她在陌生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在家中建造水池……這是沒有用的,一缸水怎麼跟大海相比。
科技日新月異,在我們那一代,電腦整個概念已變,根本不需通電,亦毋須利用熒光屏,不可能,對兩百年前的沮先來說,手電筒亦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興趣,如人魚一樣,我渴望回到大海去。
我口中問老方︰「很名貴吧,別浪費金錢。」
他矜持的答︰「還好,只要你高興。」
「我高不高興有那麼重要嗎?」
「有,很重要,你不快活,我亦不快活,為求自己快樂,先要使你快樂。」
他又來了。
「明天去看你外婆?」他問。
「已經約好。」
「叫她到醫院去,我替她找最好的心髒科醫生。」
「歷史證明她的生命只有這麼一點。」
「你既然來了,就得盡人事,況且她熱愛生命。」
「她確實很堅強,換了是我,早垮下來。」
老方凝視我,「不見得。」
我不語。
「要不要試試這具新遠具?我不妨礙你。」他識趣的退出。
事情拆穿後,他對我更好,努力想我適應新環境,最好留下來。
母親說什麼來著?我坐在古董電腦的表板前思索。她說,在她年幼喪母的克難時期,有一位好心的阿姨,盡心盡意照顧她。
那位女士後來怎麼了,亦即是我後來怎麼了?為什麼沒好好听母親說什麼,每想到此,真想撞牆。
為何母親從來沒向我提到方中信這個人?他後來有沒有照顧她,有沒有遵守諾言?
發誓如果回到母親身邊,我要坐在她對面,沏壺好茶,叫她細說從頭。
我看著面前的電腦,打個招呼,對不起,我沒有興趣勞煩閣下。
嘆口氣,還不敢出書房,怕老方多心不悅,早懂得這樣遷就同伴,就不必事事吵得青筋畢露。
方宅的空氣調節器雖然降低氣溫,奈何使人眼干鼻燥,倘若不小心坐在風口,半邊頭會痛,通屋子找不到舒適的角落,沒想到人類仍然處于與大自然搏斗階段,原始得要死。
老方說我運氣不壞,這五十年科技總算是真的進步,倘若再退五十年,女人還要纏足,還有,弄得不好,闖錯地方,到蠻荒地帶去,更不堪設想。
正當你認為事情不可能更壞的時候,它偏偏會轉為黑色。
這座電腦不能幫我,它仍在無知階段,要喂它無數資料,讓它咀嚼消化,才能為我提供學問,這起碼要三五載時光,老方倒是希望我留下來,我不。
我只盼望明日去見家人。
星期六沒等到約定時間,已蠢蠢欲動,換好衣服,總挨不過時間,索性早點去也罷,不會怪我不禮貌吧。
司機把我送到外婆家,沒進門就覺得不妙,一大堆鄰居擠在門口,只听得小愛梅的哭聲。
我大力排眾而入,只見愛梅被一位婆婆擁在懷中,驚恐地哭,穿白衣的救護人員正把擔架抬進狹窄的走廊。
「什麼事什麼事?」我心急如焚。
「讓開讓開。」男護士推開我。
那婆婆認得我,氣急敗壞說︰「是鄧嫂,正在熨衣服,忽然倒地不起,我們連忙叫救護車。」
擔架抬出去,外婆躺在上面,面孔金紫色,我一手抱起愛梅,一手去搭外婆的脈搏,慌忙中什麼也探不到,救護人員一掌推開我。
「只準親屬跟車!」
我同婆婆說︰「這里請你們多照顧。」
沒想到婆婆百忙中極細心,「你是誰,就這樣抱走愛梅?」
我已經舌焦唇燥,更不知如何解釋,眼看擔架已下樓,而婆婆還拉住我不放。
誰知愛梅忽然說︰「我跟阿姨走,婆婆,我要跟阿姨走。」
鄰居們說︰「讓愛梅跟這位小姐吧,她們是親戚。」
婆婆再猶疑,我已經搶步而下。
方家的司機在門外急出一頭汗,「陸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我如遇到救星似,「快跟牢救傷車,同時通知方中信,我外婆出了事。」
「陸小姐,你沒看錯吧,」他瞠目,「我明明見到拾出去的是位少婦。」
「快去,快去,」
愛梅緊緊摟住我脖子,我擠上救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