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再平等,女人還是得視這種色迷迷的眼色為戒——如果沒有看的時候,哭也來不及。
這時小阿飛甲向小阿飛乙施一個眼色,趨向前來問我︰「喝多了嗎?」
我不出聲,到了停車場四樓,他們跟我走出去,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當時並不害怕,一直向前走,停車場里一個人也沒有,阿飛甲把一只手放在我肩膀,我「霍」地轉過頭去,他們兩人反而嚇了一跳,松掉手。
我厲聲問︰「想干什麼?」
阿飛乙自懷內拿出一把小刀。
「這把刀?」我冷笑一聲,「切牛排還嫌鈍。」這時我已知道腕上的手表可能要不保了。
身後忽然又伸出一只怪手擱在我肩膀上,我馬上心頭一涼。
我身後的人發話了︰「滾!傍我滾!否則就揍死你們!」
我如逢大赦︰「何德璋!」
我身後那人是何德璋!
小阿飛放腳便跑,其中一個因地上汽油滑,還摔了一跤。
我說︰「為什麼不把他們扭往警局?」
「我也沒有把握打贏這兩個人。」他問,「你沒有嚇著吧?」
「沒有,剛在發冷,你便出現了。」我說。
「你也大意,這兩個小阿飛一直尾隨你,你還不知道。」
「我喝醉了。」我承認。
「我開車送你回去。」
「掌珠呢?」我問。
「在車里,」他說。
「你怎麼會跟著來的?」我問。
「普通常識。」他說道,「你今天打扮得這個模樣,又戴著金表,無論劫財劫色都是上乘之選。」
「多謝。」我瞪起眼楮。
他替我拉開車門。
掌珠說︰「蜜絲林,你沒事吧?我讓你坐前面。」
「不,我坐後面。」我揚手阻止。
「為什麼?」
後面安全。
掌珠把地址告訴她父親。
我靠在後面的座位上閉眼休息。坐後面最好,不必管閑事,到家便下車。坐後座的人永遠是無關痛癢的陌生人,何嘗不是逃避的方式?只有苦命人才開一輩子的車,命好的都有司機。
掌珠悄聲道︰「蜜絲林,到了。」
我睜開眼楮,「呵,謝謝。」我說。
何德璋說︰「我送你上樓。」
我沒有拒絕,跟他上樓,他沉默地看著我用鎖匙開了門。
我忽然笑道︰「如果現在那位錢小姐看到這種情形,我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他不出聲。
我說︰「再見。」關上門。
我覺得寂寞。如果一天到晚不出去,反而死心塌地坐在家中看電視,現在熱鬧了半日,獨自回家,非常有曲終人散的感覺,所以我也喜聚不喜散——賈寶玉脾氣。
我把手袋扔在一角,月兌上「柏可羅寶」的裙子,倒在沙發上。我撩撩頭發,取一面鏡子來照。左臉頰上一個泡,唇膏早已溶掉,粉糊成為一塊一塊,我合上鏡子大笑,這個樣子——恐怕那兩個阿飛只是謀我腕上的金表,我還有色可供人來劫?別自視過高了。
我洗完臉去睡覺。
許久都沒事。
何德璋在掌珠生日那天下帖子請我。
我問掌珠︰「有很多小朋友去?」
「沒有。我跟同學不和,就是我與父親,還有……男朋友。」
「是不是好男孩兒?」
「還不知道。」她說,「不到要緊關頭,看不出真面目。」
這種論調已有點像我。
「畢業後你打算怎麼樣?」我問。
「考港大。」她說。
「港大如今不大吃香。我看你還是去考考牛津劍橋,讀一門狗屎垃圾科,什麼地理。歷史這種不相干的功課,多麼風流。要不考美國史蔑夫,衛斯理、沙拉勞倫斯這幾間——你父親會替你辦。」
「那樣做我會快樂嗎?」掌珠問。
「不會。」我說,「但是你會自傲。」
「我想要快樂。」
我微笑。
掌珠十六歲生日那天,我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孩。
她穿貝殼粉紅的紗衣。
「父親買給我的。婀蒂。」她說。
「很好看。」我說,「很美,」我是由衷的。
何德璋與我握手,請我坐下。
我說︰「難得你這麼忙也會替女兒慶祝生日。」他笑笑,不與我爭吵。我很佩服他這一次。
掌珠走過來。「你們兩個還在吵架?」她說,「你們兩個怎麼會這樣?如果你恨她,你就不會下帖請她,如果你恨他,你就不會應約而來,到底攪什麼鬼?」
我與何德璋同時說︰「不得無禮。」
我漲紅了臉,我說︰「你懂什麼。」
她說︰「呵,我的朋友來了。」
我連忙抬起頭看她的男朋友。
他是個年輕的男孩子,穿著套過時的西裝——領子太寬,腰身太窄,褲管還是喇叭的,襯衫領子也太大,領帶倒是夠狹的,不過顏色太復雜,一雙鞋子底厚,且是高跟,我頓時沒有胃口。
隨即我發覺對年輕的朋友要求不應太高,他總不能穿九百元一雙的巴利。
「在哪里讀書?」我與他握手時間。
掌珠搶著答︰「他在做事。」
哦,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這種年紀他應該在讀碩士。
掌珠在哪里認識一個這樣的人。
他坐下來。我發覺何德璋忽然變得這麼瀟灑。中年人的魅力四射,我很詫異,我一直認為青春是最原始的本錢,現在要修正觀念了。
我說道︰「我好像听見要開飯了。」
「來。」掌珠跟那個男孩子說,「我們到那邊去。」
菜很壞,何家的廚師簡直在混飯吃,但是何德璋沒有批評。
飯後我問掌珠,「你在什麼地方認識這個男孩子?他有什麼好處?」
「他听話。」
我微笑。「有錢人家的小姐多數喜歡听話的男人。可是你父親不過是小康,你不該惹上這種習氣,丈夫要有上進心與男人氣概。」
掌珠冷漠的說,「他不會成為我的丈夫。」
經過上一次創傷,她人變了。
何德璋說︰「我與她之間仿佛隔了一個大峽谷。」
「隔了一個宇宙黑洞。」我說。
沒多久蘭心與凌奕凱宣布訂婚。
我出外買訂婚禮物,硬是不給凌奕凱有任何機會佔便宜,我買了一條足金項鏈,墜子上說︰花好月圓。
我說︰「蘭心,祝你快樂。」
「你不看好這件事是不是?」她問。
「我看不看好這件事,有什麼重要性?」我反問。
蘭心尖聲罵︰「你這個人老是這樣子!用這種口氣說話!叫人心都淡了。」
我笑,「是,我是很可惡,我知道,是否我應以三姑六婆的姿態出現?請多多指教。」
蘭心說,「你應該替我高興。」
「我很替你高興。」我說。
「講得有誠意一點。」她抗議。
「我很替你高興。」我說,自己都覺得聲音很空洞。
現在這兩個人可以往在一起了,合租一層小鮑寓,下班買菜回家煮了吃,吃完看電視長劇。
我知道我患了什麼癥,我患了高度諷刺癥。
凌奕凱也單獨見我,跟我說︰「听說你有男朋友?」
「誰說的?」我 異的問。
「張太說的!你為他辭職,為他跟歌女打架,上警局,現在又重修舊好。」奕凱說,「他是一個學生的家長。」
「謝謝你告訴我,謝謝張太替我宣傳。」
「翹,你知道我對你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我說。
「你為什麼要逃避我?」他問。
「你說得不錯,我是在逃避你。」我說。
「為什麼不願意與我接近?」
「因為事情發展下去,最終結局是結婚,我不想嫁你這樣的人。」
「我有什麼不好?」奕凱問。
「你與蘭心訂婚,何必再問這種問題?」我心平氣和的說。
「我想知道,那麼好死心。」他堅持。
我說︰「你不是我心目中那種類型。」
「我賺得不夠,是不是?」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