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已是一個好兒子,何苦再要我做一個木頭人。」我仍然心平氣和。
「我總是為你好,健明。」父親仿佛非常痛心。
「你放心,我並沒有被狐狸精迷惑,人家才沒有那個空在我身上下蠱呢。」
「蓓蓓呢,你為什麼扔了蓓蓓?」他責問。
「是蓓蓓扔我,不是我扔蓓蓓。」我兵來將擋。
他嘆口氣,「健明,你好自為之。」
我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一再保證。
小報上的影射文字我看過了,可能是劉家子女放出去的消息,不外是說露露未亡人尸管未寒,已經到處姘上小白臉之類。
我覺得好笑,小白臉,我的面皮並不白,小報上說的也不止我一人,又沒有指名道姓,對于這種事,我一向不敏感。
露露是個有膽色的女人,她當然更加不會介意,錢已經在她手里,她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事。
她說︰「我令到劉富林有生之年生活愉快,他以他的財產作為我的報酬,有什麼不對呢?別人愛說什麼,我理不了那麼多。」
「有沒有考慮過到外國去生活?」
「我到外國去能做些什麼?」她微笑,「你這孩子——叫我到唐人街開餐館?」
我也笑,我與露露之間的關系非常曖昧,我們倆其實並沒有不可告人之秘密,她並沒有陷我于不義,她亦沒有把我當心月復,對我傾訴過什麼心事,關于她的一切,我知得並不比小報記者更多,至于說她要找人陪,不如說她出來陪我更妥貼,寂寞的是我不是她。
但我們基于什麼常常見面呢?
她說︰「因為你是一個那麼聰明伶俐的孩子。」
孩子。
她用這樣的借口來把我們兩人分割得遠遠的。女人一把咱們當作「朋友」、「孩子」、「偶像」……咱們就沒了希望,只有在她們把咱們當「男人」的時候,一切才能順利進行。
男人——原始的異性吸引,迷惑的氣息,最基本的需求,天然的本性……但願在我的女神面前,我只是一個男人。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我又見到了蓓蓓。是她先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原想以冷淡對她,但又不忍這樣小家子氣,于是照舊與她微笑,站起來讓位于。
「健明,好嗎?」她一坐下來,上下打量我。
「托賴不壞。」我微笑。
她似不相信,「你爹沒對你訓話?」
我心平氣和的說︰「訓什麼話?我品格端正,勤奮工作,無瑕可擊的好兒子。」
蓓蓓失望之情形于色。
「你現在跟誰走?」我間。
「我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她說。
「蓓蓓,」我真是好心,「你也該留一下神了,年紀不小羅。」
她的面孔陰沉了下來,「你呢,健明,你仍然與劉某的寡婦來往?」
「她確是我的朋友。」
「沒有那麼簡單吧,全城人都知道你們的事。」
「是嗎,他們怎麼說?有沒有說她養著我?」我問︰「不至于到那個地步吧,她還那麼漂亮,我也至少是個醫生。」
「你怎麼變得這樣嬉皮笑臉?」蓓蓓不以為然。
我心中不好過,白白擔了一個虛名,我只希望名副其實地得到她。
「健明,你變了。」蓓蓓搖著頭。
「你說我變,那我也只好徇眾要求的變一下。」我仍在笑。
她站起來,走開了,有點拂袖而去的味道。
很明顯,蓓蓓生活並不快樂,我也過得並不比她更好,倒是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不寂寞,節目豐富,熱熱鬧鬧,日子過得很快,雖然膚淺,倒也愉快,想到這里,心中不禁惘然。
這是我與蓓蓓分手以來,第一次覺得惋惜不知道蓓蓓是否有同樣的感覺。
再見到露露的時候,我問她︰「我有否資格成家立室?」
露露沉吟半晌,「有錢比較好辦事,成家當然先要有一個家,現在的房子很貴了,再說家俱裝修都要花費,況且滿街都有牛女乃站,你們年輕男人斷不會為了一杯牛女乃而拖條牛回家。」
我笑︰「家中有牛比較有歸屬感。」
她也笑︰「那要看那個女孩子要求如何了,象我,我最怕出來賺那麼八千一萬的月薪,天天風吹雨打的往寫字間跑,與男同事打情罵俏,受上司呼來喝去,故此我嫁劉某,專心一致的服侍他一個人,但是也有些女孩子,品格優秀,又實事求是,她們寧願賺了錢來與丈夫一共負擔小家庭,下了班把飯菜帶回家煮,一年生一個孩子,養在托兒所,閑時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打毛衣,她們也過得很開心,也許比我更快樂呢,誰知道?但是我沒有那麼可愛偉大,一個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老實說,我並不向往我失去的那些。」
我怔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听見她對我透露心聲,我的女神是一個鐵石心腸的金剛不壞身。
我低下頭,無言。
她笑說︰「你讓我做一個平凡辛勞的女人,我情願生癌。」
我心中間過一絲反感。
「健明,我知道你怎麼想,但在這個世界上,感情是太奢侈的事。」
我大膽地問︰「你對我沒有感情嗎?」
她反問︰「怎麼樣的感情?我們是朋友。」
「譬如說︰失去我後,你會不會懷念我?」
她溫柔地答︰「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你,又怎麼會失去你?」
我非常失望,「露露,我並沒有把什麼奢望,但我在你心中,難道一文不值?」
「健明,你真是一個孩子。」她始終避重就輕。
我立刻明白自己的地位,默默的退回原位。
露露有點感喟,她美麗的嘴唇牽一牽動,說道︰「健明,你們總是逼我,非要把我逼走不可。」
我說︰「露露,我不會,我們始終是朋友。」
她卻冰雪聰明,「會嗎?我不認為。」
她猜對了。
餅幾天我跟父親說︰「如果我要結婚,家里會不會幫助我?」
案親一驚,「你要跟誰結婚?」
「蓓蓓。」
他一呆,隨即大樂,「健明,為父的出房子出家具,送你們蜜月旅行,如何?」
我笑說︰「那麼我去求婚。」
「祝你成功。」父親大力拍我肩膀。
沒想到蓓蓓一邊流淚,一連就答應了——外頭的世界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她在這數月中並沒有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而我則覺得有點勞累。
我親自把請帖送到劉府去,露露說;「屆時我不在香港。」
我說︰「真可惜。」
劉府的大客廳靜寂深沉,豪華瑰麗,空氣調節陰涼十分,幽幽透著花香,這地方我來過多次,但忽然之間陌生起來,像是一場夢中的幻景,就快要消失在我眼前,我悲哀起來,默不作聲。
「她也並不是你的理想對象。」露露忽然說。
我注視她美麗的眼楮,忽然捕捉到一絲靈魂,我于願已足,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言之隱。
「祝你幸福。」露露說著,緩緩打個呵欠,伸個懶腰,「其實也沒什麼,世上根本沒有十全十美的感情。」
我知道我應該告辭了。我禮貌的站起來。
她的眼楮有一絲失神,我忽然把她擁在懷內,有點哽咽,她並沒有推開我,頭依偎在我胸前,有一分鐘的時間,我們什麼都不說,然後我輕輕推開她,我自己走向大門,拉開,離去。
而我的心,就在那一煞那,碎成一片片。
在我面前是新的責任,我還要做一個好丈夫。
濃情
我坐在床上,攤開手給堅看。
「還剩多少?」他問。
「十三塊九角。」我低聲說︰「有一角是買報紙用掉的。」
堅嘆口氣,閉起眼楮,「怎麼辦?」
「我還有一條金鏈,」我勉強的笑,「起碼值二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