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和平地分了手。一個女孩子年輕貌美,立定了旨意要弄點錢,是沒有不成功的。
我漸漸寂寞下來。也不喜出去交際應酬,朋友要苦苦懇求,我才出去一次半次。
聖誕我在舞會中踫見了劉富林太太。
伊美艷不可方物,整個人像是要散放出光芒來,粗野不羈的雙眉襯著水靈靈的雙眼,鼻加懸膽,略厚的唇,一頭烏發束在腦後,模特兒身材,穿件透明黑紗的旗袍,胸前懸一顆大鑽石,在紗下閃閃生光。
我根本不敢跟她打招呼,但是她看見了我,遠遠向我點頭,我忍不住餅去請她跳舞。
她立刻答允了,我們進入舞池。
她微笑,「今晚不見你女朋友。」
「我們分開了。」我輕輕說。
「啊!為什麼?」她詫異。
我不知如何回答,但笑不語。
「今夜帶誰來?」她問。
「今夜沒帶人來。」我說。
她身體輕盈得如一只燕子。她一邊笑說︰「多麼好,看中誰就請誰跳舞,你們年輕男人的門檻是越來越精了。」
我說;「可是人家同不同我跳呢?」
「當然同你,我不正在跟你跳嗎?」她微笑。
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我的面孔發紅了。
「我還不知道尊姓大名。」她提醒我。
「叫我健明,李健明。」我連忙說。
音樂聲完了。
我掏出卡片交給她,她接過,我送她回座位。
這是一種完全沒有意識的舉止,我想,給她卡片干什麼呢?還指望她打電話來嗎?
那天回家以後,我仿佛還嗅到她身上濃郁高貴的香水味那是尚柏都的「一OOO」。她是人家供養著的一個女神,毫無疑問,她的一件晚裝便是時下那些所謂女強人的月薪——啊,真正的女強人是不支月薪的,真正的猛男永遠自己做老板。
養這樣的一個女人要什麼價錢?真不堪想象。
她快樂嗎?有沒有朋友?
平常做些什麼?什麼時間起床?
她出身如何?多大年紀?對將來有什麼計劃?
這一切都令我遐思,她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女人,上流社會的一只天鵝。
叔父設宴在國際會所慶祝生辰,我單獨去了,踫見她,真是個無所不在的女神。
她並不是與丈夫在一起,在座一大群人,伊穿洋裝,非常時髦,領子敞開,蜜色胸肌像玫瑰花瓣般柔軟。
我呆呆地直視。
叔母朝我的目光看去,嘲弄地說︰「這個妖婦看樣子有點道行,怎麼連健明都被她吸引?由此可見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是不一樣的,我們瞧著就無啥道理,只是化妝鮮明,服裝大膽。」
叔父笑說︰「可是人家劉富林一半財產在她手上。」
「劉家的兒女恨得牙癢癢的。」表姐說︰「真不明白這種女人有什麼手段。」
我靜靜的說︰「也許人家對劉翁真的好。」
叔叔大笑。
叔母白我一眼,「說你是孩子就是孩子,她不貪他的錢,難道貪他的人?」
我不響。
「跟健明說什麼?」表姐斜斜睨我一眼,「他什麼也不懂。」
我不便再發表意見。
表姐問︰「你認識她?」
「點頭之交。」
「當心,人家私生活不大檢點,你跟她混熟了,沒好的女孩子嫁你。」叔叔笑說。
叔母說︰「沒那麼緊張啦,男孩子就算拋出身子去混,也不打緊,這就是做男人的好處了。」
我忍不住他們說話瑣碎,轉過了頭去看牢心目中的女神。
她的一雙眼楮如秋水般流動,深深叫我沉醉,天下竟有這般風貌的女人,如今叫我見著了,而且她為人又如此大方可愛,處處為人留著余地。
那晚我根本不知道吃過些什麼菜,心不在焉。
第二天去上班,忽然覺得生活無比枯燥,坐立不安,病人特別的多,主任特別的嚕蘇,護士特別的丑……我跑到空地去透氣。
者見一輛車子停下來,司機開門,下車的竟是她!
她扶著一個干瘦的老頭子,那老頭不斷的嗆咳,另外有一個女佣,幫她提著手袋,我立刻明白了,老人正是劉富林,她的丈夫。
她眼神帶到我身上,不打招呼也打了招呼,我則不便迎上去,眼睜睜看他們進了醫院。
我心里詫異,我們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點與時間踫面。回到辦公室,才坐下沒一會兒,她就推門進來,一身白,我站起來迎她,心中卻不意外,仿佛有種預感,她會來找我似的。
我說︰「劉太太,劉先生沒有大礙吧?」
「年紀大了,身體總有點不對勁。」她輕輕說。
我們沉默了,我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餅了一會兒她說︰「護士告訴我,你的辦公室在這里。」
「謝謝你來探訪我。」我說。
她問︰「明天有空嗎?晚上想請你吃飯。」
「有空。」我立刻回答。
「不需要考慮一下?」她溫柔的問。
我搖搖頭。
她說︰「明天見。」
我送她出去,司機立刻替她拉開了車門,我目送大房車緩緩離去。
她叫我想清楚,我明白。她丈夫躺在醫院里,我卻跑出去同她約會,到底是招惹是非的行為,何必為吃一頓飯而招來這麼多是非?
但是為了她,這一切算得什麼呢?
同事告訴我,劉富林患肺癌,換句話說,一切不過差遲早。而她在這種時刻尚不忘與年輕男人的會,也自有膽色,不必多言。
那夜我開車去劉宅接她,她翩翩出現,神色如常,對于劉富林她一字不提。
我們吃了一頓燭光晚餐,跳舞至深夜。
我改稱她叫露露。
劉富林娶她的那一日,也就該知道不配吧,他是那麼有大智能大才能的男人,但是為露露,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想她也知道這一點。過了十二點,她說有點累,我依依不舍,但也只好送她回家。
我輕問︰「你會不會再叫我出來?」
「對你沒好處。」
「理它呢。」我笑。
「你想清楚了?」
「需要想,我就不出來了。」我說。
「我走得開,就與你聯絡。」
世事真是巧得很,去停車場取車的時候,遇上了蓓蓓與她的家人。
蓓蓓一見到我身邊的人,馬上眼楮發光,我心中暗叫一聲糟糕,蓓蓓這張嘴——
當時露露上車,也沒看見人家在盯著她,我送她到門口。
我叮囑︰「你心情不好,不妨找我聊聊。」
她問,「我心情干麼要不好?」
我無言以對,她輕輕一笑,下車。
餅了幾天,劉富林就不妥當了,我趕到醫院,只見劉氏家族濟濟一堂等在頭等病房外,露露另外坐在一角,面色恆靜,而劉氏的子女卻怒火中燒似的瞪著她,個個若噴出火來。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她與我點點頭。
劉富林的私人醫生出來,只傳露露一人,那幾個子女頓時浮躁地口出怨言。
露露進去良久才出來,請我送她回家。
當夜劉富林就死了。
財產幾乎全部交了給她。
而我與露露熟稔的事,很快傳到父親耳中,他傳我去問話。
我笑笑說︰「是蓓蓓搬嘴,是不是?」
案親冷笑,「不見得是謠言吧?」
「我們是朋友。」
「你什麼地方不好找朋友?」他說得很絕。
「父親,你听了什麼風言風語來?」
「你打算怎麼樣?跟她繼續來往?」
「是。」我答得很清楚。
「為什麼?」
「我喜歡她。」
「你好好一個青年,跟這種妖婦混在一起干什麼?」
「我的私生活我自己會加以控制。」
「小報上已經出現影射文字。」他震怒。
「我正想出風頭,不妨。」
「你這種愚昧,遲早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不在乎。」
「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