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玻璃珠的叹息 第5页

作者:亦舒

“父亲,我已是一个好儿子,何苦再要我做一个木头人。”我仍然心平气和。

“我总是为你好,健明。”父亲仿佛非常痛心。

“你放心,我并没有被狐狸精迷惑,人家才没有那个空在我身上下蛊呢。”

“蓓蓓呢,你为什么扔了蓓蓓?”他责问。

“是蓓蓓扔我,不是我扔蓓蓓。”我兵来将挡。

他叹口气,“健明,你好自为之。”

我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一再保证。

小报上的影射文字我看过了,可能是刘家子女放出去的消息,不外是说露露未亡人尸管未寒,已经到处姘上小白脸之类。

我觉得好笑,小白脸,我的面皮并不白,小报上说的也不止我一人,又没有指名道姓,对于这种事,我一向不敏感。

露露是个有胆色的女人,她当然更加不会介意,钱已经在她手里,她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事。

她说:“我令到刘富林有生之年生活愉快,他以他的财产作为我的报酬,有什么不对呢?别人爱说什么,我理不了那么多。”

“有没有考虑过到外国去生活?”

“我到外国去能做些什么?”她微笑,“你这孩子——叫我到唐人街开餐馆?”

我也笑,我与露露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我们俩其实并没有不可告人之秘密,她并没有陷我于不义,她亦没有把我当心月复,对我倾诉过什么心事,关于她的一切,我知得并不比小报记者更多,至于说她要找人陪,不如说她出来陪我更妥贴,寂寞的是我不是她。

但我们基于什么常常见面呢?

她说:“因为你是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孩子。

她用这样的借口来把我们两人分割得远远的。女人一把咱们当作“朋友”、“孩子”、“偶像”……咱们就没了希望,只有在她们把咱们当“男人”的时候,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男人——原始的异性吸引,迷惑的气息,最基本的需求,天然的本性……但愿在我的女神面前,我只是一个男人。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又见到了蓓蓓。是她先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原想以冷淡对她,但又不忍这样小家子气,于是照旧与她微笑,站起来让位于。

“健明,好吗?”她一坐下来,上下打量我。

“托赖不坏。”我微笑。

她似不相信,“你爹没对你训话?”

我心平气和的说:“训什么话?我品格端正,勤奋工作,无瑕可击的好儿子。”

蓓蓓失望之情形于色。

“你现在跟谁走?”我间。

“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她说。

“蓓蓓,”我真是好心,“你也该留一下神了,年纪不小罗。”

她的面孔阴沉了下来,“你呢,健明,你仍然与刘某的寡妇来往?”

“她确是我的朋友。”

“没有那么简单吧,全城人都知道你们的事。”

“是吗,他们怎么说?有没有说她养着我?”我问:“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她还那么漂亮,我也至少是个医生。”

“你怎么变得这样嬉皮笑脸?”蓓蓓不以为然。

我心中不好过,白白担了一个虚名,我只希望名副其实地得到她。

“健明,你变了。”蓓蓓摇着头。

“你说我变,那我也只好徇众要求的变一下。”我仍在笑。

她站起来,走开了,有点拂袖而去的味道。

很明显,蓓蓓生活并不快乐,我也过得并不比她更好,倒是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不寂寞,节目丰富,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快,虽然肤浅,倒也愉快,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惘然。

这是我与蓓蓓分手以来,第一次觉得惋惜不知道蓓蓓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再见到露露的时候,我问她:“我有否资格成家立室?”

露露沉吟半晌,“有钱比较好办事,成家当然先要有一个家,现在的房子很贵了,再说家俱装修都要花费,况且满街都有牛女乃站,你们年轻男人断不会为了一杯牛女乃而拖条牛回家。”

我笑:“家中有牛比较有归属感。”

她也笑:“那要看那个女孩子要求如何了,象我,我最怕出来赚那么八千一万的月薪,天天风吹雨打的往写字间跑,与男同事打情骂俏,受上司呼来喝去,故此我嫁刘某,专心一致的服侍他一个人,但是也有些女孩子,品格优秀,又实事求是,她们宁愿赚了钱来与丈夫一共负担小家庭,下了班把饭菜带回家煮,一年生一个孩子,养在托儿所,闲时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打毛衣,她们也过得很开心,也许比我更快乐呢,谁知道?但是我没有那么可爱伟大,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老实说,我并不向往我失去的那些。”

我怔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对我透露心声,我的女神是一个铁石心肠的金刚不坏身。

我低下头,无言。

她笑说:“你让我做一个平凡辛劳的女人,我情愿生癌。”

我心中间过一丝反感。

“健明,我知道你怎么想,但在这个世界上,感情是太奢侈的事。”

我大胆地问:“你对我没有感情吗?”

她反问:“怎么样的感情?我们是朋友。”

“譬如说:失去我后,你会不会怀念我?”

她温柔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又怎么会失去你?”

我非常失望,“露露,我并没有把什么奢望,但我在你心中,难道一文不值?”

“健明,你真是一个孩子。”她始终避重就轻。

我立刻明白自己的地位,默默的退回原位。

露露有点感喟,她美丽的嘴唇牵一牵动,说道:“健明,你们总是逼我,非要把我逼走不可。”

我说:“露露,我不会,我们始终是朋友。”

她却冰雪聪明,“会吗?我不认为。”

她猜对了。

饼几天我跟父亲说:“如果我要结婚,家里会不会帮助我?”

案亲一惊,“你要跟谁结婚?”

“蓓蓓。”

他一呆,随即大乐,“健明,为父的出房子出家具,送你们蜜月旅行,如何?”

我笑说:“那么我去求婚。”

“祝你成功。”父亲大力拍我肩膀。

没想到蓓蓓一边流泪,一连就答应了——外头的世界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她在这数月中并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而我则觉得有点劳累。

我亲自把请帖送到刘府去,露露说;“届时我不在香港。”

我说:“真可惜。”

刘府的大客厅静寂深沉,豪华瑰丽,空气调节阴凉十分,幽幽透着花香,这地方我来过多次,但忽然之间陌生起来,像是一场梦中的幻景,就快要消失在我眼前,我悲哀起来,默不作声。

“她也并不是你的理想对象。”露露忽然说。

我注视她美丽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一丝灵魂,我于愿已足,每个人都有他的难言之隐。

“祝你幸福。”露露说着,缓缓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其实也没什么,世上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感情。”

我知道我应该告辞了。我礼貌的站起来。

她的眼睛有一丝失神,我忽然把她拥在怀内,有点哽咽,她并没有推开我,头依偎在我胸前,有一分钟的时间,我们什么都不说,然后我轻轻推开她,我自己走向大门,拉开,离去。

而我的心,就在那一煞那,碎成一片片。

在我面前是新的责任,我还要做一个好丈夫。

浓情

我坐在床上,摊开手给坚看。

“还剩多少?”他问。

“十三块九角。”我低声说:“有一角是买报纸用掉的。”

坚叹口气,闭起眼睛,“怎么办?”

“我还有一条金链,”我勉强的笑,“起码值二百块钱。”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