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孤僻,听說青春期的女郎都如此。
餅了周末去一課,我向霍家東點頭招呼,吳中英看在眼內,不知她心內怎麼想。
我掉了鉛筆,霍家東替我撿起,我道謝。
抄筆記時我把自己挪到前座去,小霍又幫忙把我的書簿遞上來。
每個同學都看到他的殷勤。
我則擔心我快要近視,先兆已經出來,看黑板很奠基,看久了眼楮累,老師的字越寫越小。
吳中英已經戴隱形眼鏡,開頭老流眼淚,現在自然得多,無論什麼,我第一個想起的總是她,而不是小秋,友敵的份量等重,我到底恨她還是愛她,自己也弄不大清楚。
下課鈴響,老師離開教室,值日生上去擦黑板,動作慢的同學嘩然,但接課的老師不賣賬,她說︰「來不及抄的向戚瑩或吳中英借來抄。」
吳中英臉上立刻露出得色,我則低下頭,裝作听不到,我一向是個低調子的人。
這都是天生的。
吳中英天生傲質難自棄,我在高一的時候也那般作風,但今年有點轉變。你可以說我比吳中英聰明一點點,我看到的哲理,她還沒有覺察到。
不過她一直緊貼著我,相信很快可以追上。
是天放學,我剛在考慮如果霍家東迎上來,我該怎麼做,吳中英叫住我。
「戚瑩。」
這麼些年同學,她叫我不會超過三次。
我淡淡應她︰「什麼事?」
「你喜歡霍家東?」她單刀直入。
我真服她,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對她來說,再艱難尷尬的話都變得簡單無比。
我想一想,很鎮靜的說︰「大家同學,實應當和睦相處才是。」
她笑,「戚瑩,將來出到社會,你可以做大官。中學尚未畢業,你可以打起官腔來了?」
我不理會她的諷刺,「還有什麼事嗎?」
她繼續那麼坦率的說︰「戚瑩,我認為你了不起,如果你真的喜歡霍家東,我不會打撓你們,我與他只不過是普通的朋友。」
我很意外,但是凝視著她,並沒有露出來。我說︰「我早說過,大家都是同學,應該相敬相愛。」
她嘆口氣,「告訴我,戚瑩,一直這樣妨著,不把真性情露出來,是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我習慣這樣。」我冷冷的笑。
「難怪人家叫你冰女。」
「你呢,你也不壞呀,你像一把火似的。」我說。
她揚起頭笑,「我自你退出文學班得到啟示。說真的,何必呢,我喜歡的,根本不是霍家東那種男孩子。」
「看得出來,霍家東也並不是熱愛喜歡你。」我又說。
「你真利害。」
「彼此彼此。」我說。
「我們能不能成為朋友?」
我說︰「我們早已認識。」
「好朋友?」
「有這種必要嗎?」我問。
世上總有些人跟一些人是談不來的,何必虛偽地硬要有友無類?何必不坦白的說一句︰你不能贏得每個人的心?而那麼多的人可以成為好朋友,我看不出為什麼定要苦苦爭取敵人的心。
況且這世上確是有敵人這回事的,有敵人又不是沒面子的事,也不是錯事,完全沒有必要花這麼多勁道在這種無聊的事上,證明自己人緣天下一流。
我搖頭之後,吳中英也明白,她無奈的笑。
「你比我還固執呢。」她說。
看針對什麼事。對有些事我有商量的余地,我很願意聆听意見,在這種不事上,不妨率意而行。
「祝你快樂。」她說。
「你也一樣。」我說。
「畢業後我們還是會見面的。」
「我們在社會上見。」我說。
「到時再決勝負?」吳中英問。
「自然,人生自開始,便分勝負。」她很自負的說。
「蓋棺論定。」我也不肯認輸。
「那麼今天便談到這里為止。」
我說︰「吳中英,謝謝你與我說話。」
她稍一遲疑,「戚瑩,老實說,與你說話很有趣,比吵架開心多了,可惜我們永遠不會成為朋友。」
我笑。
我們在校園中告別。
她也有進步呀。話退出便退出。
在公路車站上踫見霍家東。我去站在他身邊。
他很意外,「咦,好嗎?」
我點點頭,看著足尖。
「回家去?」
「去圖書館。」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又點點頭。
罷想上公路車,我說︰「隔壁錦記的紅豆冰很好吃。」
「是嗎?」他是故意的,我知道。「那就一塊去吧。」
是我先轉頭向錦記走過去。
迎面來了幾個同學,看見我們兩個人在一起走,不禁詫異起來。
我假裝沒看見,面孔又泛起紅潮。
「你是一個很標致的女孩子。」霍家東說。
我不響。
「正是我喜歡的那一型。」他說。
我忍不住轉頭,向他展開個陽光燦爛的笑容,感謝主,我們都成熟了。
青鷂子
打電話到她寫字樓去?這是一個辦法,硬著頭皮試一試,如果她對我沒有記憶,屆時再想別的辦法。
電話倒是輕易接通,我報上名字。
「記得我嗎?」我面孔都紅了。端本這家伙也有他的道理,我從來沒有約會得那麼辛苦。
「記得,愛司廣告公司,有什麼問題嗎?要不要叫安妮與你們聯絡?」安妮是他們公司的市場經理,馬秀升的意思是說︰閣下找錯人了。
「不,不是公事上的,」我說︰「馬小姐,」我忽然決定坦白,「我想約你出來吃杯茶或是什麼的,如果你不介意多一個朋友,我們定一個時間如何?」
說完這番話,我連耳朵都燒起來。端木是對的。
那邊有三秒鐘的沉默,她一定要籍詞推卻我了,一定。
誰知道她說︰「明天下午五點半好不好?大家到山頂吃咖啡,我願意在秋天去看山上的景色。」
我大大的喜悅,幾乎要親吻電話听筒。
難得她這麼爽快。
我在公司里跳躍、高興,為我難得的成功慶幸。
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我以為她的約會要排到一九九七年,斷然沒有空閑來應付一個無名小卒。誰知三兩句話她便答應出來。
為著作準備,我翻─大書建築書籍來看,免得見到她時缺乏對白。
我開車去接馬秀升,作好準備或要等她半小時。誰知車子一駛近,便看見她捧著公事包站在大廈門口顯眼的地方等,我感激得幾乎沒落下淚來。
她自己拉開車門上車來,把公事包丟到後座。
我看著她秀麗充滿氣質的面孔,心中充滿仰慕。
「好嗎?」她問我。
「好,今天見到你真好。」我由衷的說。
她又笑,她面孔略略化妝過,雖然接近下班時分,還十分精神,真是難得。
「你很忙吧?」我把車駛上山去。
「大家都忙。」她很謙遜自在。
接著她靠在車窗看外頭的景色,好像十分享受。
「許久沒上山來?」我試探著問。
「那里有機會。」她轉頭笑,「有大半年了,今日秋高氣爽,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氣。」
海港上的天空淺灰帶點紫色,這個黃昏真愛煞人。
我沒想到她難得上山一次,也許是沒有空。
「我自己不開車,許多人對于長途跋涉來吃茶不感興趣。」
「你不開車?」我像听到千古奇聞一樣。
此刻略為平頭整臉的女人都得設法弄一輛車來開,或足設法叫男朋友做司機,或是更徹底地,找一個請得起司機的男人。
「我不會開車。沒有這個必要,公共交通工具那麼方便。」她亦一面孔詫異。
我如獲至寶,我知道我找對了,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端木,好讓他羨慕得眼珠子掉出來。
我們抵達山頂,兩個人坐著喝啤酒。
我向她丟書包︰「貝卓銘當然是大師……你看鮑浩斯一派的作風如何?亞瑟艾歷遜的東西真好……還有,紐約新蓋的王牌中心的建築真可謂一流,我等著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