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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 第3页

作者:亦舒

我越来越孤僻,听说青春期的女郎都如此。

饼了周末去一课,我向霍家东点头招呼,吴中英看在眼内,不知她心内怎么想。

我掉了铅笔,霍家东替我捡起,我道谢。

抄笔记时我把自己挪到前座去,小霍又帮忙把我的书簿递上来。

每个同学都看到他的殷勤。

我则担心我快要近视,先兆已经出来,看黑板很奠基,看久了眼睛累,老师的字越写越小。

吴中英已经戴隐形眼镜,开头老流眼泪,现在自然得多,无论什么,我第一个想起的总是她,而不是小秋,友敌的份量等重,我到底恨她还是爱她,自己也弄不大清楚。

下课铃响,老师离开教室,值日生上去擦黑板,动作慢的同学哗然,但接课的老师不卖账,她说:“来不及抄的向戚莹或吴中英借来抄。”

吴中英脸上立刻露出得色,我则低下头,装作听不到,我一向是个低调子的人。

这都是天生的。

吴中英天生傲质难自弃,我在高一的时候也那般作风,但今年有点转变。你可以说我比吴中英聪明一点点,我看到的哲理,她还没有觉察到。

不过她一直紧贴着我,相信很快可以追上。

是天放学,我刚在考虑如果霍家东迎上来,我该怎么做,吴中英叫住我。

“戚莹。”

这么些年同学,她叫我不会超过三次。

我淡淡应她:“什么事?”

“你喜欢霍家东?”她单刀直入。

我真服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她来说,再艰难尴尬的话都变得简单无比。

我想一想,很镇静的说:“大家同学,实应当和睦相处才是。”

她笑,“戚莹,将来出到社会,你可以做大官。中学尚未毕业,你可以打起官腔来了?”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还有什么事吗?”

她继续那么坦率的说:“戚莹,我认为你了不起,如果你真的喜欢霍家东,我不会打挠你们,我与他只不过是普通的朋友。”

我很意外,但是凝视着她,并没有露出来。我说:“我早说过,大家都是同学,应该相敬相爱。”

她叹口气,“告诉我,戚莹,一直这样妨着,不把真性情露出来,是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我习惯这样。”我冷冷的笑。

“难怪人家叫你冰女。”

“你呢,你也不坏呀,你像一把火似的。”我说。

她扬起头笑,“我自你退出文学班得到启示。说真的,何必呢,我喜欢的,根本不是霍家东那种男孩子。”

“看得出来,霍家东也并不是热爱喜欢你。”我又说。

“你真利害。”

“彼此彼此。”我说。

“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

我说:“我们早已认识。”

“好朋友?”

“有这种必要吗?”我问。

世上总有些人跟一些人是谈不来的,何必虚伪地硬要有友无类?何必不坦白的说一句:你不能赢得每个人的心?而那么多的人可以成为好朋友,我看不出为什么定要苦苦争取敌人的心。

况且这世上确是有敌人这回事的,有敌人又不是没面子的事,也不是错事,完全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劲道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证明自己人缘天下一流。

我摇头之后,吴中英也明白,她无奈的笑。

“你比我还固执呢。”她说。

看针对什么事。对有些事我有商量的余地,我很愿意聆听意见,在这种不事上,不妨率意而行。

“祝你快乐。”她说。

“你也一样。”我说。

“毕业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我们在社会上见。”我说。

“到时再决胜负?”吴中英问。

“自然,人生自开始,便分胜负。”她很自负的说。

“盖棺论定。”我也不肯认输。

“那么今天便谈到这里为止。”

我说:“吴中英,谢谢你与我说话。”

她稍一迟疑,“戚莹,老实说,与你说话很有趣,比吵架开心多了,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我笑。

我们在校园中告别。

她也有进步呀。话退出便退出。

在公路车站上碰见霍家东。我去站在他身边。

他很意外,“咦,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足尖。

“回家去?”

“去图书馆。”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又点点头。

罢想上公路车,我说:“隔壁锦记的红豆冰很好吃。”

“是吗?”他是故意的,我知道。“那就一块去吧。”

是我先转头向锦记走过去。

迎面来了几个同学,看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走,不禁诧异起来。

我假装没看见,面孔又泛起红潮。

“你是一个很标致的女孩子。”霍家东说。

我不响。

“正是我喜欢的那一型。”他说。

我忍不住转头,向他展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感谢主,我们都成熟了。

青鹞子

打电话到她写字楼去?这是一个办法,硬著头皮试一试,如果她对我没有记忆,届时再想别的办法。

电话倒是轻易接通,我报上名字。

“记得我吗?”我面孔都红了。端本这家伙也有他的道理,我从来没有约会得那么辛苦。

“记得,爱司广告公司,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叫安妮与你们联络?”安妮是他们公司的市场经理,马秀升的意思是说:阁下找错人了。

“不,不是公事上的,”我说:“马小姐,”我忽然决定坦白,“我想约你出来吃杯茶或是什么的,如果你不介意多一个朋友,我们定一个时间如何?”

说完这番话,我连耳朵都烧起来。端木是对的。

那边有三秒钟的沉默,她一定要籍词推却我了,一定。

谁知道她说:“明天下午五点半好不好?大家到山顶吃咖啡,我愿意在秋天去看山上的景色。”

我大大的喜悦,几乎要亲吻电话听筒。

难得她这么爽快。

我在公司里跳跃、高兴,为我难得的成功庆幸。

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以为她的约会要排到一九九七年,断然没有空闲来应付一个无名小卒。谁知三两句话她便答应出来。

为著作准备,我翻─大书建筑书籍来看,免得见到她时缺乏对白。

我开车去接马秀升,作好准备或要等她半小时。谁知车子一驶近,便看见她捧著公事包站在大厦门口显眼的地方等,我感激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自己拉开车门上车来,把公事包丢到后座。

我看著她秀丽充满气质的面孔,心中充满仰慕。

“好吗?”她问我。

“好,今天见到你真好。”我由衷的说。

她又笑,她面孔略略化妆过,虽然接近下班时分,还十分精神,真是难得。

“你很忙吧?”我把车驶上山去。

“大家都忙。”她很谦逊自在。

接著她靠在车窗看外头的景色,好像十分享受。

“许久没上山来?”我试探著问。

“那里有机会。”她转头笑,“有大半年了,今日秋高气爽,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气。”

海港上的天空浅灰带点紫色,这个黄昏真爱煞人。

我没想到她难得上山一次,也许是没有空。

“我自己不开车,许多人对于长途跋涉来吃茶不感兴趣。”

“你不开车?”我像听到千古奇闻一样。

此刻略为平头整脸的女人都得设法弄一辆车来开,或足设法叫男朋友做司机,或是更彻底地,找一个请得起司机的男人。

“我不会开车。没有这个必要,公共交通工具那么方便。”她亦一面孔诧异。

我如获至宝,我知道我找对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端木,好让他羡慕得眼珠子掉出来。

我们抵达山顶,两个人坐著喝啤酒。

我向她丢书包:“贝卓铭当然是大师……你看鲍浩斯一派的作风如何?亚瑟艾历逊的东西真好……还有,纽约新盖的王牌中心的建筑真可谓一流,我等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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