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毛巾的時候著實吁出一口氣,只覺輕松,大量灑上香水,披上浴袍,走出客廳。
喝一口雞湯,祖斐自覺與新人一樣。
佣人進來報告︰「小姐,有人送花上來。」
祖斐喜不自禁,想到老靳,老靳就到。
她忙親自啟門,果然是他,手里捧著一大盆花,朵朵碗口大,潔白如雪,香氣撲鼻,形狀如一支支喇叭。
祖斐伸手接過,迎他進屋,「歡迎歡迎。」
靳懷剛永遠精神奕奕,神清氣朗。女佣斟茶給他,他都覺得不好意思,儒雅地道謝。
祖斐問︰「要不要喝碗湯?」
他看一看,只說︰「我是素食者。」
啊,祖斐想,難道這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就由此而來?
她笑說︰「你的花都栽在盆里。」
靳懷剛答︰「切割下來,就失去生命。」
祖斐覺得他有趣,頗為執著某一類事,可見藝術家自成一國,有他們的脾氣,靳氏也不例外。
很明顯,靳懷剛尊重熱愛生命,一株草一朵花都受到呵護。
當下他笑說,「在家千日好。」
「真的,越來越怕出差,越來越怕旅行。」
這話仿佛說到他心坎里去,馬上有反應︰「我也是。」
祖斐問︰「莫非你到本市來做研究,也是出差的一種?」
他點點頭。
「你沒有家庭吧?」
「我單身。」
祖斐放下一顆心,忍都忍不住,雙手抱著膝頭,笑吟吟,「一個人比較容易習慣新地方,靳先生沒回來有多久了?」
靳懷剛說︰「我還是第一次來。」
原來在外國出生,是第二代僑民。
「要在我們這里逗留一段日子吧?」
「兩年合同。」
看樣子他不似用中文寫作,難怪沈培說她不知道有姓靳的作家。
祖斐不好意思再三發問。
他卻說︰「這個綠茶很好。」
口氣像外國人,也難怪。
「你覺得我們這里如何?」
靳懷剛看祖斐一眼,欲語還休,顯然沒有太多好評。
祖斐忽然維護起本家來,「你若自鄉鎮來,當然嫌這里擠。」
不料靳懷剛眨眨眼,承認︰「我確是鄉下人,平日愛種花養魚。」
祖斐只得笑了。
「幾時請你到舍下便飯。」
「還有沒有先頭那樣的葡萄酒?」
「有。」
「一言為定/
「你休息吧。」
祖斐送他出去,經過走廊電話機旁,他看到自己的名片。
靳懷剛說︰「我以為你早已丟掉。」非常驚喜。
祖斐只是笑。
「為什麼不撥電話給我?」
祖斐說︰「只怕冒昧。」
靳懷剛溫柔地看著她,「你們之中,你是內向的一個。」
祖斐一時沒有听懂。
也不是第一次了,靳懷剛說的話,要費一陣思量才可以了解,這,也許亦是文人的特色。
他在大門前遲疑一陣,祖斐耐心等他有什麼話要說,但沒有,他離去。
祖斐回到沙發上,擁住一只座墊,看著盛放的花出神。
門鈴復響,祖斐抬起頭來。他忘了什麼?連忙站起。
進門來的卻是鄭博文先生。
祖斐連想都沒有想,即刻坐下,恕不熱烈招待。
鄭博文一路揮著手一路說︰「祖斐,唱盤怎麼可以放在陽光下,果然不出所料,崩潰下來,我一看就知道不對勁,還有,我找不到遙控器。」
他一坐在祖斐對面,熟絡得……也就是像祖斐的前任未婚夫。
祖斐驚奇地看著他,要責人,不如責己。
就是這個人,就是他?不可思議,竟同這樣的一個人訂了婚,還差點去領取婚姻牌照。
鄭博文心情甚佳,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麼,輕輕晃動其中一條腿,等祖斐給他答案。
祖斐細細打量他,原來到今日,她才第一次看清楚他。
鄭博文被祖斐瞪著看,喜不自禁。他一向認為自己活潑、時髦、能干、能做能玩,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文憑、家庭、品味,他全有,難怪分了手,方祖斐還那麼欣賞他,目光離不開他。
鄭博文當然不曉得祖斐心里在怪叫︰這麼膚淺,這麼輕佻,如此自私虛榮,相由心生,引致外形浮躁、動作猥瑣。
幸虧,幸虧解除了婚約,祖斐額角冒出汗來。
太驚險了。
鄭博文見祖斐出神,更加沾沾自喜,作一個瀟灑的手勢,「祖斐,那只遙控器呢?」
「啊,我去拿。」
祖斐在書房找到它,取出給鄭博文。
老鄭正伸手去掐花。
祖斐大叫︰「住手!」
鄭博文愕然抬頭縮手。
祖斐厭惡地喝問︰「你想干什麼?」
鄭博文不悅,「我見這花好看,想摘一朵別襟上。」
「花是給你裝飾西裝領子的嗎?」
「喂,一朵花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祖斐不想與他多說,兩個人的價值觀念,相差十萬八千個光年,她大步踏到門口,拉開門,把遙控器塞進他口袋,說︰「再見。」她把他推出去。
鄭博文只覺一陣涼風,大門已經關上,顏面無存。
他僵了一會兒,搜索枯腸,終于悟到真理,「女人。」他說。
下了台階,他離去,發誓以後不上方家的門。
鄭博文走了以後,祖斐也不知為什麼發那麼大脾氣。
是為了在他身上白白浪費寶貴的歲月而憤怒吧?
她檢查過花朵,已經被鄭博文掐了指甲印在睫上,益發生氣。
客似雲來。
沈培一疊聲道歉,放下公事包與手袋,立刻問︰「這是什麼花?」
「我也不知道。」祖斐很困惑。
沈培深呼吸,「香氣令人精神一振,咦,似乎有藥療作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
平時收的花,不外是玫瑰丁香之類。
「有點薄荷味,你發覺沒有,使空氣清新。」
祖斐點點頭。
「那位靳先生在什麼地方找來各種奇花異卉?」沈培詫異。
祖斐沒有答案。
「看樣子追求術也日新月異,婚後沒有出來走,我落伍了。」
祖斐顧左右說︰「你看我,恢復得多快。」
沈培端詳她,「是,氣色同好人一樣,人逢喜事,果然不同。」
「你說什麼?」
「人總得有個可靠的伴侶,咱們不愁穿不愁吃,最怕落單。」
「我明白了。」
「我說話可像個老太太?」
「不要緊,我耳朵很舒服。」
「那兩位從頭到尾沒來看你?」
「我給你去斟杯茶。」
沈培鑒顏辨色,不再問下去。
她希望祖斐這次可以爭口氣。
她放下杯子,「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如果悶,打電話到公司來。」
祖斐知道她時間緊湊,一檔接一檔。
「那一大包小說足夠你看一個星期。」
「謝謝你。」
沈培一陣風似吹走。
祖斐默默在露台坐一會兒,天色也就暗下來。
女佣一走,屋里只剩她一個人。
棒很久很久,她都沒有去開燈,想找靳懷剛談談,又覺得過分,數小時之前,他才來過。
百無聊賴,回到房間,也就胡亂睡下。
祖斐想把真相告訴靳懷剛,對將來毫無牽涉的事可以讓它永遠埋藏,但這次手術對未來歲月有太大的影響。
怎麼開口?
現階段還嫌早一點,十劃沒有一撇,就討論生育問題,嚇死人。
鼻子里,祖斐是個老式人。
那盆雪白的喇叭花在晚上越發馥郁,香氣直透進房去,使祖斐眼目清涼,心曠神怡,公寓中空氣如經過濾,清如水晶。
祖斐再見到靳懷剛,立即問︰「這花叫什麼,實在可愛。」
靳懷剛但笑不語。
「是你種植的?」
他點點頭,「適合此處土壤生長的,只得幾種。」
「沒想到你是專家。」
靳懷剛說︰「很多時候想家,便栽培帶來的植物種子。」
他始終沒有說出僑居在哪一個國家。
異性接觸,最不舒服是這個探討階段。
「交通那麼方便,來來回回不成問題,莫非工作真的那麼吃重?」